人一旦活著就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文以寧看著如意,微微點了點頭,半晌才清了清乾澀的嗓子,輕聲道:
“可這輩子你都……”
如意搖了搖頭,阻止文以寧繼續說下去,反而看了平安一眼:
“若不是遇見您,我不會知道中原是怎樣,也不會遇見平安,更不會知道您在中原的王朝之中,哪怕是站在了權力的巔峰,也活得如此不易。”
這些,不知道總要比知道來得幸福。
話沒有說出口,文以寧只是靜靜地聽著如意說,如意說明了當初他們苗人和晉王謀約,公主和晉王聯姻,而晉王負責將這些苗人送入中原皇朝。文以寧同晉王謀約,晉王則派如意在文以寧身邊,時刻給晉王和苗疆傳遞訊息。
“王爺平生不信人,”晉王妃挽起自己的手袖,露出一截小臂給文以寧看,“文公子瞧瞧這個。”
文以寧本下意識想要回避,卻不得不轉過頭去看了一眼,晉王妃的手臂上有一段殷紅的細線,再細細一瞧,卻發現是順著血脈直通手心:
“這是?”
“這是一種毒,”晉王妃笑,“文公子,方才妾身才同你講過王爺不信旁人,此毒無他效,隻將下毒者和中毒者的生命牽絆在一起,生生死死都在一起。像是我們苗疆的情蠱。”
文以寧又想起凌與樞駕崩的那個下午,雷雨天悶熱讓人煩躁,晉王的那份折子上面“琴瑟在禦、莫不靜好”八個字,寫得十分工整。
如今想來,恐怕是晉王找人代筆罷了。
晉王不信旁人,苗疆女子善用蠱毒,晉王到底畏懼,所以和王妃互相牽絆。人前做出許多恩愛樣子,只怕不是擔心王妃的安危,而是擔心自己。
文以寧長歎一口氣,又複言道:
“那麽王妃和如意,你們此刻對我和盤托出一切,是否我的身上,也有毒、或者蠱?”
這次反而輪到如意和晉王妃兩個人驚訝了,文以寧看著他們的神情,立刻明白自己所料不差,更想通透了如意前些日子為何會有那般奇怪的舉動。
搖了搖頭,文以寧往後一靠,微微倚在衛奉國的肩上:
“看你們二人的神情,定然是我所料不差。想不到我文以寧一生與人對弈、玩弄人心,用人來謀權、做棋子,最終也是成了別人手中的牌骰。機關算盡,卻不知黃雀在後。”
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文以寧閉了閉眼睛,隻覺得荒唐。
回憶往日種種,文以寧忽然明白為何如意這般不懂看人眼色、這般的莽撞,竟然能夠在他身邊十多年之久,原本以為如意是有高人相助,或者平安暗中的幫忙。如今細細想來,才知道如意也是善於用蠱的苗人,什麽人不能控制。
苗疆最可怕不過蠱毒,之後便是降頭師。書上記載的那些個降頭術,能禦百蟲千獸,使人做傀儡,起死回生,神乎其神。
如意來自苗疆,控制一兩個中原的宮人、宮女,原本不是什麽大事。
而那日午後,在明光殿外“偶然”遇見晉王妃,想必也不是什麽巧合,晉王妃定然是在那個時候就給自己下了蠱毒,他才會忽然暈倒,此後次次暈倒——韓太醫又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必然是因為蠱毒的緣故。
想清楚了這些,文以寧掙開眼睛,繼續說道:
“晉王老謀深算,寧王和瑞兒未必會是他的對手,就算沒有我幫他,王爺也可以在天下有一番作為,卻不知為何還要對我下這蠱毒?又是何種蠱毒?”
“此蠱名為忘川,”晉王妃解釋,卻見文以寧聽見這名字忽然變得慘白的臉色,她有些難過地搖了搖頭繼續道,“看文公子神情,必然知道此蠱厲害。”
“那……”文以寧自覺自己聲音已經出了顫音,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問,“蠱引在誰身上?”
晉王妃搖了搖頭小聲道,“沒有人……蠱引,不在人身上。”
文以寧這會兒更是驚訝,搖搖晃晃地從衛奉國的懷中站了起來:
“王爺與我無冤無仇,何況我……有不是錦朝凌家之人,他、又何苦對我下這樣狠的蠱毒?他既要報復,為何不找凌家的人,偏偏找我?!”
說完,文以寧再也不管衛奉國和這大帳的人,直接掀開大帳的簾子跑了出去,他太壓抑——知道了這麽一件事情之後他需要釋放。
赤足跑出去,文以寧根本無心去理會腳心上傳來的痛,草原上的草看上去很溫柔,可是根植在漠北高原上,根須並不是那麽的柔軟,血流出來,竟還不如心裡壓抑的痛來得痛。
為什麽偏偏是忘川?
當初,太-祖皇帝建立錦朝之前,帶著自己的小梁軍已經佔領了如今錦朝的半壁河山,徒留在臨沂的晉國,晉王顏惜陰韜光養晦數十載,還有映海上的海盜為幫手,足以與太-祖的軍隊一戰。
殊不知,當時的寧王先祖與晉王謀約,在塵湖密談一夜,沒人知道他們之間談論了什麽。只知道那一夜之後,晉王顏惜陰願放棄唾手可得的天下,臣服於太-祖皇帝,更自願放棄百年家業,帶領族人入了蜀中。
“塵湖一夜”,也被後世用來形容那些永遠無法知道的秘密。
奈何,
正是從這麽一夜之中鬧出了矛盾,太-祖懷疑寧王和晉王之間有了什麽,便在寧王身上中了忘川一蠱,蠱引也不是人,而是一座宮殿,一座華美的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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