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場經年累月苦求不得,一朝回首,終於成真的幻夢。
衛陵洲抬起手,動作又停在空中。
煙花還在升空、綻放,與街上熱鬧截然不同的,是小巷中的一片寂靜。衛陵洲和青年面對面站著,聽到自己心跳得像擂鼓,蓋過了外界一切聲音。
他知道面前的就是自己等待了一百年的那個人,哪怕那雙令敵人聞風喪膽的黃金瞳不再閃耀,他也知道自己不會錯認。
衛陵洲做事從不遲疑,卻在此刻生出莫大的不安,不敢向前,生怕那只是一觸即散的幻影。
於是他站在原地,用近乎貪婪的目光打量著面前的人——對方黑色長發及腰,穿著身白衣,肩上披了件同色系外套,襯得人溫潤平和,卻越發顯得單薄。聯邦的軍服是黑金配色,記憶中的梅斯維亞幾乎不穿淺色系衣服,僅有的一次還是在那場血腥的晉封典禮上,身著純白的帝國軍服。
那時危機四伏,皇帝要他低頭,命運要他俯首,他便將天命一刀斬下。世間萬事萬物,什麽也擋不住他。
他生來驕狂,縱使卸下所有擔子,過起簡單的生活,也該肆意張揚地笑著,而不是像這樣……
衛陵洲原本有許多話想說。他想問那人最近過得好不好,問他是怎麽回來的,可不可以不要走。想問最後一次見面時,他們許下的那個承諾,是不是還能作數。
千言萬緒沉沉壓在胸口,他不知道久別重逢應該怎樣開口,腦海中只剩一片空白。等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問出了話,可脫口而出的,卻不是此前設想中的任何一句。
他聽見自己聲音發澀:“你怎麽……病成這個樣子了啊?”
那個問句中,帶著他本人都沒有察覺到的哽咽。
宋連旌聽得滿頭霧水。
這是什麽問題?
自己看起來病得很重,他知道這是事實,為此出言關切的人也不少,但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這樣語氣沉痛地開口,實在很不對勁。
花火的光明明滅滅,宋連旌借著光芒,看清了險些和歲歲相撞的人的臉。
那人個子高挑,黑發黑瞳,長相普通,幾乎沒有任何特點,放進茫茫人海,便全然找不出來。
宋連旌記憶力不錯,哪怕對方再大眾,也很少將人搞混,他確信自己沒見過眼前這個人。
在R0996星上沒有,在他死前更沒有——還認得自己這張臉的人已經很少,幾乎沒有人會到這顆邊緣星上來。
哪怕不幸到了極點,真的叫老熟人遇見,對方的反應也不可能是這樣。
王數一知道他身份時的表現已經很溫和了,如果換成別的人,光是想想就叫他頭疼。
所以眼前這一位,是真的認錯人了。
宋連旌對於自己被誤人成各種身份已經習以為常了,這樣一想,對方的心情他也能理解幾分——想見的人突然成了個病號,放誰身上都會覺得難過吧。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他禮節性地安慰道,“我身體不好,見笑了。你的朋友想來比我健康。”
衛陵洲習慣了和這人互懟,和他相處很少有這樣平靜的時候,聞言先是一愣,然後才想起自己做了偽裝,改變了容貌。
他沒有認出來自己,他說“你的朋友想來比我健康”。
衛陵洲突然感到胸口一陣發悶,隨著每一次呼吸泛起悠遠綿長的疼痛。
“我……”他微微啟唇,最終卻什麽也沒能說出口。
宋連旌並沒有刨根問底的興趣,沒在意他的沉默。他摸了摸仍然張牙舞爪的歲歲,不再逗留。
與那個陌生男人擦肩而過時,他目光忽然一凝,看清見對方的耳飾——是一枚不常見的金色十字架。
在久遠的年代裡,十字架是有宗教意味的。經過長久演變,它在星際時代擁有了一種新的含義。
——當一個人有著願以一切交換都無法實現的目標時,便會戴上十字架飾品,以此祈求遙遠的神靈,求祂們垂青庇佑,讓自己的願望得以實現。
這是種極鄭重的祈求,因而會佩戴十字架的人並不多,不然賭場裡,這樣的飾品早該泛濫成災。
宋連旌不信這些,沒功夫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來講,他信自己多過信神靈。對他來說,與其想著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情,不如多打兩場勝仗更有意義。
他身邊持有相同看法的人不少,衛陵洲是相當明顯的一個。那家夥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並且非常自信。相識多年,宋連旌只見過他一次失態。
應當……只有過那一次吧 。
宋連旌略微有些愧疚地想。都怪小喬提起醫生這一茬,他今天才會這麽頻繁地想起衛陵洲。
或許是因為那枚金色十字架,或許出於些別的原因,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來,指了一下耳飾的位置,問:“你帶這個,是為了你的朋友?”
“是,如你所說,他曾經很健康,”衛陵洲深深看著他,“永遠精力旺盛,不知疲倦。他會為了一些我無法理解的事情拚命,並且樂在其中。後來……後來他出了事,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我找了他很多年。”
宋連旌給歲歲順毛的動作戛然而止,小貓回過頭,擔憂地喵喵叫。
他垂眸看著小貓的眼睛,半晌,歎了口氣:“只要人還活著,總會有再見的一天。”
不知為什麽,他隱隱覺得對方神色扭曲了一瞬,但轉眼又恢復了正常,可能只是焰火光影交迭之時的一點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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