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世界是個爛泥沼,可他是個好人,好人該有好報。
從那天起,楚追也加入了不守校規的翻牆活動,不過是負責盯梢的那個。梅斯維亞回來的時候,總會給他帶一兩碗小甜點。
他依舊每月把錢寄回家,假裝自己還是獎學金的得主,讓家人不必擔心每個月的花銷。
在日複一日的軍校生活裡,他頭一次開始暢想未來。
楚追記下每個月獎學金的數量,算上通貨膨脹的速率,在心裡把它們乘十,不乘以二十。
他想,我以後要掙大錢,把這些錢都還給梅斯維亞。
我要當軍官,給他安排好的前程。
他想,這世界很爛,但我要改變它,我們能改變它。
他對前路充滿希望,可紙是包不住火的。
楚追的父親生活一貧如洗,自己是個酒鬼,卻有個懂事的兒子,經常在外炫耀兒子軍校第一的成績。然而梅斯維亞的名頭太響亮,很快傳遍了整顆星。相比之下,誰在說謊,簡直一目了然。
楚父沒想過兒子能讓他這樣丟臉,於是在他假期回家時,便有了記憶中的一頓毒打。
楚追沒有反抗。
沒拿第一的是自己,撒謊也是自己,他不知道該怎樣做,便隻好承受。
他父親喝醉的時候時常打人,他對此已經麻木了。
唯獨這次,他在咬緊牙關的時候,腦海裡總是浮現出一個名字。
那個自由的、強大的、耀眼的少年。
楚追瘋狂地想要見到他。
他不知道對方會怎麽解決現在的困境,可就是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好像只要看到那個人,就能找回自己積攢起來的,對生活的希望一樣。
可是他從天亮等到天黑,奇跡沒有發生。
這是假期,他們並不住在一片區域,梅斯維亞到這裡來需要很長一段路,而他假期早就有了別的安排。
梅斯維亞沒有過來合情合理,楚追很清楚這一點。
他不該將自己的希望任性地寄托在別人身上,可他控制不了。
也控制不了希望落空,極盡空虛的那一刻。
母親手指顫抖著給他後背上藥。
“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很優秀了,孩子。都怪那個小野種!”她咒罵著,希冀這樣能讓自己兒子的心情好一點,“如果不是他在,你怎麽會被你爸打成這樣?”
“不怪他,媽媽,”楚追艱難地說,“他是我的朋友,你不可以用這個詞說他。”
“傻孩子。”母親撫著他的額發,聲音充滿憐憫,“如果你不需要和他競爭獎學金、不是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裡……如果你天資比現在再愚笨或是聰明一點,我都相信你們會成為朋友。”
“但現在,我的孩子,你總會不甘心的啊。”
楚追的母親並不是一位很有文化、很先進的女性,她的一生到死,可悲地被系在小小的改衣店裡,眼界也隻局限在這裡。
可她確實了解自己的孩子。
楚追當時沒有應答,也沒有信。
他依然和梅斯維亞做朋友,對著星海暢談理想,許下誓約。
但隨著時間流逝,他的母星毀在在戰亂裡,他帶著軍隊奔波輾轉,在上萬光年之外的中央星落腳。
他到那時才意識到,母親的話像是一句預言,如影隨形地跟著他。
他也在戰場上舍生忘死,他也為梅斯維亞擋下過致命的攻擊,連半分的遲疑都沒有過。可沒有人記得他,就像太陽的光太過強烈,當它升至高空時,沒人還會在乎星辰的光芒。
楚追想,聯邦成立,他會成為元首,只是因為梅斯維亞不想做而已。
承載了“天命”的權杖落在了他的手裡——那又是梅斯維亞不要才輪得到他的東西。
強光之下,陰暗的情緒不受控制地滋長著。
楚追很了解自己。
如果他再聰明一點,是和梅斯維亞比肩的天才,他不會像這樣患得患失。
如果他資質再平庸一些,就會安心做命令的執行者,不會這樣內耗。
如果他沒有這一顆過分敏感、又過分自尊的心……
隨著戰爭的進程,軍部和議會的衝突爆發,梅斯維亞手握大軍,毫無顧忌地執行自己的想法。
可楚追在中央星,剪除舊貴族的黨羽是個緩慢的過程,戰爭繼續著,聯邦的勢力需要平衡。他是要為這些事頭疼、處理雙方關系的人。
一次又一次。
楚追感到疲憊。
與此同時,議會挑唆他、“天命”也在他耳邊不斷低語,要他為最信任的朋友捅上致命一刀。
楚追知道他不該將自己的決定怪罪於旁人。總之,他就是這樣,悄悄在權力的中心裡爛掉了。
終於,梅斯維亞的死訊傳過來了。
他曾經等待過這個消息,規劃過自己該在之後如何處理聯邦後面的事情,實現自己少年時期的理想。
但在那一刻,楚追發現自己並不快樂,也失去了所有目標。
他用了很長一段時間終於明白,那人的死並不代表著他們之間關系的落幕。
那意味著,他將一輩子生活在名為梅斯維亞的陰影之下,永遠無法擺脫。
後悔、滿足、嫉恨、思念……用什麽樣的情感來形容他們的關系都太過淺薄。
那一夜母親的預言最終應驗,楚追從鏡宮向遠處,天光之下,聯邦一點一點腐朽著,再次下定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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