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生卻恍若未覺,只是沉沉地歎了口氣:“他們……他們做得太過分了。”
他們的對話語焉不詳,宋連旌卻聽明白了。
他除了能找出來哪種藥劑療傷最快外,對醫學實在沒有什麽鑽研。但帝國的醫學研究院是自己做主劃到軍部名下,命人重新調整的。他們曾經的研究課題、做過什麽,他還是清楚的。
作為直屬於帝國的機構,醫學研究院的一切服務都是為了滿足帝國皇室的需求,哪怕再怎麽扯淡。
而帝國皇室坐擁星際,名下有數不盡的財富,手中握著無人可以挑戰的權利,想要的當然只有一件事——讓自己的壽命再長一點,將這樣滔天的榮華富貴享受得再久一點。
幾個世紀以來,醫學研究院都以永生為自己的終極目標。他們的研究主要有兩個方向,一個聚焦於不論再生能力還是壽命都遠遠長於人類的異種,試圖從它們身上找到密碼。另一個則聚焦於與人類生命力息息相關的精神力。
精神力是人類獨有的,他們無法在任何其它生物上將它複刻出來。但對於帝國來說,這不是問題。
他們有得是人,哪怕在那些不起眼的普通人中,也總能突變出幾個精神力很強的人,可以用於他們的研究。精神力還處於發育階段的小孩子,則是他們最好的研究目標。
顯然,這並不符合倫理,但是能直接滿足帝國皇室的期望。
他們命人在星際各地搜索精神力出眾的小孩,用於各項實驗。醫學研究院的那棟灰色大樓直通天際,無數優秀學子被它的聲名吸引,想要來這裡深造。無數人類將它視為神秘的希望,卻不知道下面埋葬著累累白骨。
後來打進中央星時,宋連旌帶人揚了醫學研究院的原址,清理了幾個大項目的負責人。但在和舊貴族的談判中,這個機構仍然被保存了下來,並由他們指定了新的院長。
談判進行時宋連旌本人正在前線——聯邦雖然成立了,但異種趁虛而入,邊境戰線吃緊。楚追留在中央星,通過條條款項,說服舊貴族全力出兵。
在聯邦第一次大勝異種,終於在戰爭中掌控了一次主動權後,宋連旌成為元帥,而中央星那邊一切談判已經塵埃落定。
他一邊著手整合軍隊,將指揮權攥在自己手裡,一邊鑽了談判條款的空子,把醫學研究院歸到軍部名下來了——院長當然還是舊貴族們指定的那個院長,但真正的話語權落在哪裡,可就不一定了。
總之,在軍部的強硬要求下,醫學研究院該換了方向,把重點從虛無縹緲的永生轉到了加快傷勢恢復和肢體再生上面,也算做了點人事。
但這還不夠。帝國和研究院的前任負責人罪行罄竹難書,不能不公之於眾。他原本想著等一切結束,聯邦便可以清理乾淨舊貴族的余毒,把這一切和盤托出,然而……
那是太早之前的計劃,就算現在回想,宋連旌也只能唏噓。
他回過神,宋朝生和衛陵洲的對話仍在繼續。
他聽見老師認真地說:“抱歉,我並沒有幫到你。你只是因為醫學天賦驚人才幸免於難,別的孩子……”
“看開點,別總把自己當成救世主,”衛陵洲語氣輕松,他指了指宋朝生,又指了指自己,“小白鼠一號、小白鼠二號。我們除了吃吃喝喝打打工,能做點什麽?你看,我還是童工呢。”
面對他不合時宜的玩笑,老實人宋朝生表情苦澀,完全笑不出來。
“小衛,你……”他有話想說,卻見面前的男孩將食指豎在唇邊,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他轉頭望向窗外,帶著期待小聲道:“太陽要升起來了。”
天空仍然漆黑,但遠空已經出現了一線白,隨風飄拂的雲層漸漸被染上一層金紅,緊接著,整個世界的亮度開始提高。
等到金紅的光芒照亮東方時,太陽終於從地平線上升起,破開雲層,懸掛在天空之上。
宋朝生等在旁邊,看完了整個過程,問:“你為什麽喜歡日出?”
“你是問答機器人還是十萬個為什麽?”衛陵洲撇了撇嘴,依然盯著前方。
宋朝生脾氣很好地笑了笑:“這裡的人大多數不喜歡太陽。不喜歡看日出,新一天的到來意味著一天時間的減少,而他們離達成自己的目標依然有著距離。”
衛陵洲不以為然:“他們討厭的,我就喜歡,多好的理由?”
他補充道:“而且,太陽很真實。”
“真實?”
“你不覺得這裡特別像一個大滾輪嗎?”衛陵洲說,“一群小白鼠拚命在上面跑,跑到累死也到不了終點。那些追求永生的人真該看看腦子,不知道他們的大腦和小鼠的哪個更平滑。”
帝國研究院建立在一個虛幻的地基上,無數納稅人的錢被浪費在這裡,無數人在這裡消耗光陰,無數人為這個目標而死,哪怕這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事。灰色的大樓越搭越高,一切卻越來越虛假。
整個世界虛假到無以複加,只有太陽東升西落,是肉眼可見的唯一真實。
哪怕有人恨它,它也會照常升起來,不因任何人的意志所轉移。
宋朝生聽完這一切,並沒有說話。
衛陵洲的表現相當大逆不道了,按理講,不論為了前途還是小命,宋朝生都應該趕快製止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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