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最清晰的是去雲南的路上。過山隧道把世界分割成許多截忽明忽暗的格子,亮起時他看到漫山的綠,想象某一處可能藏著秦一隅的身影,暗下去他看見自己的面孔,一張被仇恨抹去表情的臉,瞳孔裡映著隧道裡向後飛馳的慘白燈光。
明暗交接,躺在床上的他,有某些瞬間感受到當初拚了命也要找到秦一隅的偏執,有時又嘗到目標實現的不真實的饜足,起起伏伏中,他漸漸陷入睡眠。
天際泛白,光線蒙蒙地撫上眼瞼,半夢半醒之間,他感覺床的一側陷下去,體溫很高的一個物體鑽了進來,像有暖烘烘皮毛的大型動物。
於是南乙的夢迅速切換到陽光充沛的草原,有羚羊,還有獅子。他的腦子總是泡在一團黑霧裡,鮮少會做這麽明亮的夢。陽光太刺眼,夢中的他眯著眼,被草絆了一跤,撞進獅子的懷裡。
很危險,很熱。
當他處在喘不上氣的邊緣時,突然就驚醒了,猛地睜開眼,終於擺脫了那個陽光燦爛的夢境,胸膛劇烈起伏。不過很快,他發現自己的窒息感並非來源於夢境,而是現實。
他正被一個人緊緊地摟在懷裡,背貼著對方暖熱的胸膛,腰間被手臂箍住。
而那隻手上的紋身他再熟悉不過,清晰到即使不戴眼鏡,也能看清每一朵花的姿態。
到底在搞什麽?
南乙懷疑是自己也被傳染了夢遊的怪病,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試圖掙脫出來,卻聽到對方含混的聲音。
“別動……”
怎麽可能不動?
他強硬的脫離態度還是徹底弄醒了秦一隅。
面面相覷之際,他竟然有些走神,好笑地想著,昨晚怎麽都叫不醒,怎麽現在一下子就醒了。
但秦一隅顯然和昨晚判若兩人。
南乙頭一次見他眼睛睜這麽大,覺得更好笑了。
他顯然是思考了一下兩人現在的姿勢,視線從自己的手臂移到南乙腰上,又移回手臂,然後猛地松開,後退,差點從床上栽下去。
“你怎麽會在我床上!”他眼疾手快扶住床頭,險險穩住。
南乙皺起了眉,感覺哪裡不太對,但仔細一想又沒錯。
這確實是秦一隅的床。
他捏了捏鼻梁,坐起來,難得地解釋了一長串:“昨天晚上,你突然睜眼起床,坐到了我的床邊,我試過讓你回自己的床上睡,但是叫不醒你,想扶你起來,你不配合,所以我只能暫時換床睡,沒想到早上一起來你就莫名其妙跑到我床上……”
秦一隅抱著被子打斷:“這是我的床。”
南乙一時無語,可以想到昨晚秦一隅的樣子,有些於心不忍。
他深吸一口氣,又道:“好,改一下,是你莫名其妙跑到了我暫時睡的你的床上。就是這樣。”
消化了半分鍾後,秦一隅靈光一閃,抓住了重點:“不是,我怎麽會大半夜突然坐在你床邊?”
這要問你自己啊。
南乙面無表情道:“因為你夢遊。”
“哈!”秦一隅笑出了聲,“夢遊?”
你小子找理由都找這麽離譜的嗎?拍電視劇呢?怎麽不說我被鬼上身了呢。
“我怎麽不知道我夢遊?”
“別說你了,我以前也不知道。”
南乙生平第一次脫口而出。
秦一隅抓重點第一名,立刻問:“以前?什麽以前?”
該死。南乙閉了閉眼,把話往回圓:“以前也沒聽說過你有這種怪癖,這麽離譜的事,應該會有人爆料的吧。”
說完,他心想,今晚就算不睡覺也要錄像留下證據。
這話倒是不假。秦一隅一時間找不出什麽紕漏,只能眼睜睜看著南乙從自己的床上下來,頂著眼下兩片烏青走進洗手間洗漱。
雖然嘴上沒說,但他壓根兒不相信自己會夢遊,從生下來就沒聽人說過。他從枕頭旁摸到手機,給周淮發了消息。
[一條賽級小魚:淮子,我夢遊過嗎?]
數來數去,之前和他同睡一間房的也就是周淮了,雖然也就一兩次。要是他夢遊,周淮肯定知道。
沒多久就收到回信。
[淮子:怎麽,你是想為你每次半夜偷吃我東西找借口是嗎?門兒都沒有!給我買!上次的巧克力蛋糕,還有之前的半張披薩!你吃就吃吧弄得滿地都是!]
[一條賽級小魚:都告訴你了我沒偷吃,我需要偷吃嗎?我向來都是正大光明地吃!]
這說明什麽?根本就沒有什麽夢遊。
得到驗證的秦一隅信心滿滿,穿上拖鞋,拿著手機打算找正在洗臉的南乙對峙,可一起身,他忽然想到點別的,又坐回來,繼續埋頭打字。
他實在是搞不明白,既然自己根本沒有夢遊,那這事兒就完全沒邏輯。
那南乙為什麽會在他的床上?
於是他將早上睜眼後看到的一切,以及南乙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一五一十不含任何加工地轉述給了周淮,並急切地等待對方的回答,急到背著手滿屋子亂走。
半天沒等到回復,南乙先從洗手間出來。他半眯著眼,將打濕的額發往後捋,難得地露出整張臉,和秦一隅撞了個正著。
秦一隅愣愣地盯著這張掛著水珠的臉,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這小子長得確實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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