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你的樂手,你做我的主唱。”
秦一隅沉默了許久,好像是認真聽進去了。
然後他咧著嘴,笑了出來。
“你現在是不是覺著自己特偉大?”
南乙沒回答。
“掏空心思找我,拚了命想拽我一把,用一張誠懇的臉大聲告訴我;快振作起來呀!加油啊!”
秦一隅表情誇張,仿佛真的在演熱血漫裡喊話的主角,但下一秒他嘴角的笑就冷下來,一雙眼黑沉沉的。
“你覺得這是救贖是嗎?好啊,那你來處理我好了,就像對垃圾進行分類然後把它們一個個裝進不同的桶裡,等你真的,浪費了你大把的時間來做這事兒,只會更清楚我是什麽品種的垃圾。”
他深吸一口氣。
“所以說,別再做這種自我感動的事兒了。我現在什麽都不想乾,就想當個廢物,自由自在的,成嗎?”
聽他說完這一切,始終沉默的南乙終於開口,直白到近乎殘忍。
“那你現在自由嗎?”
秦一隅不再說話了。
不自由,你被你自己困住了。南乙替他在心中回答。
或許是被他的反問惹怒了,秦一隅突然將南乙推上門板,咚的一聲——後背撞上鐵門的力道太狠,連棒球帽都震掉了。
帽子滑過秦一隅扽住他領口的手,落到地上。
他眼眶泛紅,語氣也變得凶狠:“別他媽裝出一副你什麽都懂的樣子。”
黑暗中,他們的鼻尖幾乎相碰,氣息也混亂地相撞。
“我不懂,所以我來找你了。”
南乙低聲說:“我找了你很久。”
這話如同一句咒語。
突然間,窗外劃過閃電。這間屋子被劈出瞬時的白晝。光刺破一切,將南乙淋濕的全身都照得雪白,也把這雙眼照得明亮。
直勾勾的、如同在注視獵物的一雙眼。
秦一隅的眼神突然變了。
南乙不明白。
這雙暴怒的手不知為何,忽然間就泄了力。就在這一刹那,秦一隅方才的憤懣、痛苦和掙扎似乎都消失了,眼裡鋒利的情緒如同被洪水吞沒,化作一種令他讀不懂的震驚。
他不清楚發生了什麽,於是隻這樣全神貫注地盯著他,少有地直視他的眼。
秦一隅眼裡的光點急促晃動,瞳孔裡映照著他追尋過的幻影。
落雷後,他忽然自嘲地笑了,一雙眼燒得通紅。
我才是……找了你很久吧。
再次劈下的白色閃電撕開最後的遲疑。
這一刻,秦一隅自認為凝固的血液幾近沸騰。不聽使喚的大腦又擅自出現幻覺。音樂節鼎沸的歡呼、尖叫,排山倒海的熱浪,電吉他的嗡鳴,像阿那亞的海一樣,肆無忌憚地倒灌入腦中。
他回到了人生中最意氣風發的至高點。無數人愛他,而舞台上的自己卻被一雙眼所捕獲。
就是這雙眼。
透過它,秦一隅清楚地看見了被他拋棄和遺忘的、那個驕傲的自己。
再也無法逃避。
第5章 正中靶心
雨肆虐般拍打窗玻璃,房間內卻維持著一種近乎詭異的平靜。
南乙不清楚緣由,只知道秦一隅仍在盯著他,全神貫注地,深入地,好像要連骨頭都盯穿、看透。這開始令他不適。
他非常厭惡被人盯著眼睛。
因為與眾不同的淺色虹膜,南乙從小就異常矚目,但這特征其實是不健康的表現。
五歲時,第一次被發現視物不清,他被父母帶去看病,一看就是好多年,但始終都只能緩解症狀,並沒有好的治療方案。
或許是因為生在一個極幸福的家庭,兒時的他對此並不太在意,也逐漸接受了大家的獵奇心,只是喜歡把額發留長,上課時戴上眼鏡,習慣在交流時不看對方眼睛。
直到七歲那年,他上二年級,那其實是相當平凡的一天,外婆來接他放學,帶他去複診。等拿到檢查單時,已經很晚,結束後他們沒有直接回家。
外婆疼他,知道他看病後想吃甜食,所以牽著他的手帶他買了許多,蛋糕、填著奶油的麵包,還有澆上亮晶晶果醬的布丁。
但這些南乙都沒有嘗到,它們最終都泡在了血泊裡。
車禍發生後的好幾分鍾裡,他也浸在腥甜的錯愕中,直到第一個路人出現。
身為孩子,他不明白哪裡出了錯,明明和外婆走在斑馬線上,像從小被教導的那樣。一秒一秒,他數著紅燈的倒計時,在轉綠的那一刻快樂地揚起被牽著的手。
“外婆,可以過馬路了!”
一瞬間,全部都變了形。刺耳的撞擊,噩夢般恐怖的畫面,逃逸的車。
他佇立著,血濺了滿臉,似乎也進了眼睛裡,很酸很痛,一切都非常模糊,好像被一張白色塑料薄膜罩住,無法喘息。
當路邊有人發出驚叫,薄膜才破開,壓抑的詫異、痛苦、無助通通流出來,小小的他跪倒在地,慌亂地捂著外婆的嘴,試圖捂住外湧的鮮血。
外婆沒能開口,只是用最後的力氣,抬手摸了南乙流淚的眼睛。
那粗糙的指尖留下的血痕,似乎至今都未曾消除。
如果沒有這雙眼睛,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
對一個年幼的孩子而言,親眼目睹至親離去,是根本無法承受的刺激。從那以後,南乙不再開口說話,無法正常上學,只能在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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