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他從不會想無序角落的事,覺得那與自己根本不相乾,但這段時間,他越來越多地想到他們,想到秦一隅的第一次排練,第一次live演出,第一次錄製專輯……
那些都不屬於自己。
“說到樂隊名,我一直特好奇,”遲之陽詢問閩閩,“你們的樂隊名是什麽意思啊?有什麽說法嗎?”
閩閩和禮音都看向繡眼,示意讓她說,於是繡眼迷迷糊糊從穗穗懷裡坐起來,慢吞吞解釋道:“我外婆是唱京劇的……刺殺旦嘛,其實是傳統戲曲的一類行當,要麽,是一些陰毒狠辣的惡女,要麽,就是報仇雪恨刺殺仇人的烈女……”
遲之陽挑了挑眉:“好酷啊。”
“是啊。”閩閩把吸管重新插到玻璃杯裡,裡面是她用可樂和紅酒混合的飲料,“無論哪一種,都和傳統意義上被規訓出來的女孩兒形象完全不同,當時繡眼一提出來,我們就覺得太合適了,馬上就定下來了。”
這倒是挺有意思,南乙不知不覺喝完一瓶,將酒瓶推到阿迅面前,又開了新的:“你們的音樂風格和這個名字也很配。”
“是吧?”繡眼傻乎乎笑了起來,“歪打正著了。”
“我以前上學的時候,因為性格開朗,人緣好,也被一些人在背後說是不務正業,心思野,總之不是好女孩兒該有的樣子。”禮音無所謂地笑了一聲,“那乾脆就當惡女好了,就算是花旦,也要做花旦裡最不守規矩的。”
秦一隅欣賞這種態度,懶洋洋鼓了掌。
“你小時候居然也會被人欺負?”李歸看著禮音,“完全想不到。”
“什麽樣的人都有可能被霸凌。”禮音聲音很輕,卻一語中的。
李歸沉吟片刻,忽然間笑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很沉:“你們知道我為什麽會留這麽長的頭髮嗎?”
遲之陽猜不到,反正總不會和自己一個理由。
“打鼓的時候甩起來比較帥?”
李歸被逗笑了,但搖搖頭:“是因為我的一個好朋友。我們是初中同學。從小因為我長得像女孩兒,經常被班上的男生說是娘炮……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陷入回憶,抽絲剝繭般敘述著過往:“他身體不好,經常生病,爸媽在外面打工,只有他爺爺照顧他。他爺爺有點迷信,聽算命的說他的八字很弱,經常剪頭髮會短命,就讓他留著……”
說著,李歸笑了,“其實我和他都覺得那個算命的是騙錢的,但是他爺爺很信,為了不讓爺爺擔心,他也確實留著,老師讓剪,他爺爺就會打電話給老師。後來因為他和我關系好,那幫愛開我玩笑的男生就把矛頭指向了他,罵他留長發,也是個娘炮,還經常把他堵在廁所,問他怎麽不乾脆穿女生校服來上學。”
這些話語太過真實,房間裡的呼吸都變得很沉,音響裡傳來的音樂是唯一的橋梁,連接著所有靜靜聆聽的心。
而隔著東倒西歪的人和酒瓶,秦一隅始終望著南乙。
他想知道南乙現在在想什麽,會不會因為這些話觸景生情。
失真吉他的音牆築起一個堅固的安全區,話語在酒精的作用下,從身體裡竄出來,如同彈力球一般,在房間裡撞來撞去,從這個人的身上,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身上,蕩起層層漣漪
“後來呢?”嚴霽詢問李歸。
“後來……”李歸長長地舒出一口氣,臉有些紅,“他還是病了,去城裡的醫院檢查完回來,告訴我,是尿毒症,當時班上還舉辦了募捐……我以為那幾個嘲笑過他的人會後悔。”
“不會的。”南乙忽然開口。
李歸看向他,怔怔地盯了幾秒,然後點頭,“對,他們沒有,他們到最後都還在笑。”
他頓了頓,繼續說:“他沒捱過中考就走了。我很難過,因為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從他走的那天起,我就開始留長發了……後來也有人議論我,但我不在乎了。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一直沒有走,他還陪著我,就像我的頭髮一樣……”
說到這裡,他笑了:“是不是有點兒瘮得慌,又嚇到你們了吧。”
大家彼此望著,沒有說話。遲之陽有些眼酸,拎著酒瓶靠過去,用力地抱了抱他。
“我幫你編辮子吧!”
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突然間將過於悲傷的氣氛破開,大家也都笑了。找秦一隅要了一堆發圈,遲之陽、穗穗、閩閩、禮音和繡眼,五個人將李歸圍住,給他編辮子。
這畫面好笑又溫馨,整個客廳仿佛被暖融融的光充盈著。
忽然間,一陣鋼琴聲傳來,區別於音響裡的盯鞋搖滾,斷斷續續,是手彈的。
所有人都朝著琴聲望過去,是嚴霽。
他不知什麽時候坐到了客廳角落的那架鋼琴前,鋼琴上還放著他喝了一半的紅酒。
快要消逝的夕陽下,他穿著的米白色針織衫被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他低垂著頭,平時總是很齊整的頭髮此刻有些散亂,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略過,音符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傷感,壓抑,情緒充沛。
“這是你現寫的?”秦一隅端著酒,走過去,靠在琴旁細細聽著。
“嗯,聽到大家聊天,腦子裡忽然有了一段旋律,彈一彈試試。”
“繼續。”
秦一隅也放下酒,坐到長的琴凳的另一邊,手指放在琴鍵上,試著與他合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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