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咒完,外面就沒聲了,不多會兒門縫的燈光也熄滅,萬籟俱寂,方孝忠跳到嗓子眼的心,也落回肚子裡。他這才睡下。
冬天來了,早上六點,周圍還一片漆黑,方孝忠就起了床。輕手輕腳穿衣洗漱,出門時,家裡其他人都還在酣睡,外面不見一絲天光。
早起對於他來說,已經習以為常,不需要鬧鍾,自動就會醒來。有時還會醒得更早,半夜驚醒就再也睡不著。然而一個人需要的睡眠是恆定的,他這段時間總是頭重腳輕,精力無法集中,所以早起也不是為了學習,只是為了躲開方守金。
之前他還可以去張逐那裡過夜,現在也不行了,現在他沒法和張逐兩個人共處一室。學校的校舍要等下學期才能重新分配,這學期半途,他住不進去。
方孝忠就在這夾縫裡,逃無可逃、避無可避,活得小心翼翼。
只有大福醒了。大福已經是條老狗,天氣又冷,見著主人,也只是蜷在狗房子裡搖了搖尾巴。
方孝忠輕輕拉上院門,巷子的石板路被冰冷的霧氣洇濕,像下過雨。他一轉臉,赫然看見昏昏燈光下坐著一個人影。
猛一看見,嚇他一跳,再一看,那身影並非別人,而是張逐。
他就這麽坐在路邊,一動不動,像石頭。看樣子已經坐了很久,晨霧在他發梢結了一串串水珠,冰冷的空氣吸走了他所有的熱氣,把他變得硬而脆,推倒在地就會摔碎一般。
方孝忠不確定他是不是就這麽坐著睡著了,走過去。
“張逐。”
“嗯。”他醒著。
“你在這裡幹嘛?”
“等你。”這時他才抬頭,冷冷的一雙眼睛,含著和這清晨一樣的溫度,暖黃的路燈也沒能讓它溫暖起來。
方孝忠喉頭一哽,沒能立馬說出話來,隻趕緊摘下圍巾繞過張逐的脖子,裹住他清瘦的面頰:“你在這兒坐多久了?”
“五點來的。”
已經一個小時了。
“這麽冷的天,會凍壞的。”
“前天我七點來,你走了。昨天六點來,你也走了。”
一句“等我做什麽”到了嘴邊卻還是沒有說出口,他生生咽下去,把張逐拉起來:“走吧,別坐著了。”
時間太早,梁麻子的早餐鋪都還沒開門,卷簾門隻拉開了一小半,裡面點煤爐子的煙氣味道散出來。巷子兩旁的窗戶亮起了燈,除了燈光,還泄露一些母親叫孩子起床的聲音,和早飯的香氣。
冷清的巷子裡,是一前一後伴著回響的腳步,和兩串自行車輪滾過的咕嚕。方孝忠和張逐,難得默契地都沒有騎車,而是推著車走。
就在方孝忠覺得自己不得不開口說點什麽的時候,張逐突然說:“你一個月沒來找我。”
知道他就要說這個,方孝忠順口便道:“都和你說了,我忙著學習。快要期末了,你想讓我再考倒數?”他煩躁地,又笑著自嘲,“你考第一,我考倒數第一,很有趣嗎。”
不知是不再信他的借口,還是壓根就沒聽他說話,張逐又自顧自說道:“唐凌說你在躲我。”
“我為什麽躲你?”
張逐看著他,直白的視線像是要看進他靈魂深處:“你為什麽躲我?”
“……”方孝忠不耐煩地,“我沒躲你。我是說我沒有躲你的理由。”
“你不來找我,我找你,你總在忙。”
“我真的忙,你沒看我一大早就去學習了?”
“學習跟找我有什麽衝突?”
“當然有衝突,我要早去學校,就沒空來等你。晚上我要留堂,我還打算跟住讀生一起上晚自習,所以讓你先走。”
“這不是衝突。”
“怎麽不是衝突?就是時間錯開,不能一起上下學……”
“我可以早起,像今天這樣。”張逐還是看著他,“我也可以上晚自習,等你一起。”
方孝忠被逼到絕境,忍無可忍,提高聲音:“那你可以和唐凌分手嗎?”
張逐皺眉,偏了偏頭:“為什麽?”
“……沒……咳咳……”
“這兩者之間有什麽關系?”
“沒關系,我胡說的。”方孝忠跨上自行車,“我只是不想再和你爭論了。”
“不想爭論你可以閉嘴,接受我的方案,為什麽要說和唐凌分手?”張逐騎車追上。
方孝忠緊握著車把,指節發了白,手背上青筋鼓起,像是要把那截鋼管掰下來,嘴上卻是好言相勸道:“我沒有要你跟唐凌分手。她是你女朋友,你應該多花些時間跟她在一起。你成績那麽好,沒必要跟著我早出晚歸的。”
“有沒有必要是我來決定,不是你決定。”
方孝忠說不出話,有那麽一瞬間,看著疾馳而過的汽車,他想拉著張逐一起撞上去。
這樣他們就會永遠在一起。張逐也能放棄他那些為尋求邏輯自洽而刨根問底將自己問得啞口無言的問題,自己也不需要再做任何解釋。而方孝忠心底那痛苦的秘密,也能被永遠地埋藏起來了,不用擔心自己會忍不住去探究,更不用擔心有天控制不住而泄露。
第70章 畜生
自從勘破方孝忠故意躲他的意圖,又找不到原因,張逐就很煩躁。
比起方孝忠從來都是隱晦迂回的,張逐則直接許多。找不到原因不要緊,直接改變結果也是一種解決方式,於是他倆開始你躲我找地較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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