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就要扣上,張逐想起現在是冬天,一夜不蓋被,肯定會著涼。周明赫的感冒才好,躺在床上端水送藥還要他幫忙。張逐不怎麽愉快地走進去,撿起了被子。
就往周明赫身上蓋時,才發現不對勁。他冷汗涔涔,呼吸也非常急促,像是被噩夢纏身又醒不過來。張逐叫了他幾聲,醒不來,又用力搖晃了他一陣,還是沒有醒過來,反而呼吸越來越急,肢體也止不住地顫抖。
張逐似乎意識到什麽,走出房間,很快就從沒有關上的茶幾抽屜找到了幾個空空的藥盒。他拿起藥盒看適用症,而後立馬撥了120。
電話接通,他條理清楚地描述了目前的情況:“我這裡有人吃了大量勞拉西泮片,現在昏睡不醒、呼吸急促、身體抽搐,需要救護車。”說完詳細地址,又問道,“救護車多久能到?”
對方問他吃了多少,他數著空藥盒,告訴對方:“吃了四盒。”末了又問,“在等待期間,我能做點什麽?”
掛斷電話,張逐回到房間,按接線醫生說的,扶起周明赫讓他靠在床頭,捏開他的下頜,將手指伸進他的喉嚨裡催吐,但除了一些順著他手指流出的口水粘液,什麽都沒有吐出來。反而弄得他很不舒服,哪怕在昏迷狀態下,也在抗拒掙扎。
試了幾次,張逐便放棄了,抽出手指在衣服上蹭了蹭,將周明赫放平在床上,這是一個易於呼吸的姿勢。
剛剛醫生說救護車大約會在十五分鍾後趕到。十五分鍾,不算很長的時間,張逐坐在床邊默默等待著。
等救護車接上他後,周明赫又會怎麽樣?不太好說,他可能會被救活,也可能會因為服藥過量引起呼吸衰竭、內髒衰竭等並發症死去。
死,張逐還從未想過將這個字和周明赫聯系到一起過。所以也從未想過,如果周明赫死了,自己該怎麽辦呢?
張逐很擅長對一些定理和推論的想象,比如第四維,比如相對論。但他對這種現實生活裡會出現某種可能的假設,則有些束手無策。
他將目光投向床上緊閉雙眼的男人,淡淡地埋怨了句:“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麽。”
救護車很快來了,醫護人員一邊再次向張逐核實情況和做登記,一邊給周明赫做了緊急處理,將人抬上擔架。
一行人匆匆下樓,把周明赫推上車時,張逐剛想說人交給你們就行,他就不去了,就被一個醫生強行拉上車:“你是病人家屬,一會兒還要繳費簽字,你怎麽能不去?”
車上大家都忙著給周明赫做心電監測插氧氣管,誰也沒有注意到張逐那雙抖得越來越快的腿。
又要去醫院,光是想想那種場景,張逐就已經有些窒息。目前這個封閉的車廂裡也是,狹小的空間裡擠了好幾個人,大家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像是拿了一根大棒在他腦子裡攪動。
只有躺著的周明赫是安靜的,這種感覺令人安心。為了從他身上得到一點慰藉,張逐緊緊握住對方宛如死人一樣冰涼的手,卻還是有汗水不停地從他額頭冒出來。
一雙手突然按在張逐肩上,他狠狠一抖,對方安慰道:“不要太擔心,搶救得及時,他會醒過來的。”
車子一路飛馳,很快到了醫院,病床推下來就直奔急症室。張逐暈頭轉向,也被拉扯著隨那病床推車一並進了急診。
急診比上次去的一般候診大廳更加混亂嘈雜,無論護士還是病人家屬,走路都是用跑的,說話都加大了音量,還有咒罵的、哭泣的、流血的……張逐不敢聽也不能看,他站在牆角,面對牆壁,捂住耳朵,嘴裡念念有詞,背起了圓周率。
他靠數字維持著命懸一線的穩定,但沒過多久,他就被人從身後抓住胳膊,跟著把一摞紙塞進他手裡。那人氣喘籲籲:“找了你半天,你弟馬上要送去洗胃,你還不快去簽字,跟這兒求神拜佛有什麽用?”
連續的數字被這人插進來打斷了,張逐訥訥地轉過身,瞪圓了眼睛看著跟前的護士,漆黑的眼仁在過多的眼白裡仿佛要縮成一個點。
護士也早忙得暈頭轉向,看著這人發愣有點動氣,把文件又朝他懷裡推了一把:“還站著幹什麽,快去啊!”
“啊……啊……”
張逐腦子裡一直緊繃著的弦瞬間斷裂,他大叫著,用力攘開護士,在急診室裡撒開腿想跑。
原本已經很忙碌混亂的急診,因他的突然失控更是亂成了一鍋粥。
先是護士和病人家屬自發地想要控制住他,恢復秩序,發現這不現實。很快醫院保安來了,好幾個人將他抓住卻按不住他,他像水裡的牛一樣不斷拱起後背,甩著腦袋像在揮舞“長角”。鬧了好一通,最後還是醫生過來,給了他一針鎮定劑。他仍是本能地反抗著,心裡充滿恐懼,卻抵不過身體漸漸軟下去,意識也逐漸喪失。
等他再次醒過來,已經是深夜。他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手背還打著吊針。張逐一把扯掉吊針,頂著昏沉的腦袋,拖著軟趴趴的腿腳,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無頭蒼蠅一樣一頓猛衝,最終還是衝出了醫院大門。
呼吸到門外冰涼的空氣,多少讓他腦子清醒了一些。他跑到深夜醫院裡無人的角落,深吸了好幾口氣,又把額頭頂在冰冷的牆上念圓周率。等終於平複了一些,他掏出手機,給萬荔打電話。他沒有萬荔的電話號,但看到周明赫給她打過。區區十一位數字,他僅需要一眼就能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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