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拌嘴,翻過小坡,碰到幾個日化廠街的街坊。方孝忠立馬閉嘴,叫張逐上車,想趕緊離開。
沒想那邊先跟他打起招呼:“這不是大方家的,這麽早,上學去啊?”
第一回碰到鄰居問候,方孝忠也慌慌張張回答:“嗯,對,上學去。”
對面自然而然地接茬,像是跟他熟稔已久:“日化小學都放假了,你們還沒放假?”
“初中要晚些。”這麽些年,他從沒機會被鄰裡這麽友好地問候過,也學著別人,“王嬸兒,你們這麽早去哪裡啊?”
婦人指自行車鬥裡的蒸鍋:“左右沒事兒,煮了點五香花生拿去城裡賣。”
說完這王嬸兒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踩自行車,也把方孝忠叫停。她揭開鍋蓋,扯了個塑料袋,給方孝忠裝了一包,要送給他吃。
從來沒有過這種事,方孝忠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翻著兜要掏錢買。
王嬸兒把他錢給推回去,嘖嘖地發出為難的聲音:“掏啥錢啊,嬸子給你吃兩顆花生還要你的錢,我成什麽人了。”說完也不給他付錢的機會,騎車走了。
方孝忠望著婦人離開的背影,很是莫名其妙。然而得著別人的好意,又讓他心裡暖洋洋的。
第57章 沒考上就去死
王嬸兒給方孝忠花生吃這事兒仿佛成了個節點。自此後,方孝忠在日化廠街的生活大變樣。
再也沒有欺負他的半大混混。從來都對他冷眼相看的鄰居街坊,也突然全都變得十分友好。那模樣是真真切切地把他當成小輩照顧著,來來往往都和他打聲招呼,要是正在吃著什麽水果零嘴,也會分他一些,還能經常聽到誇獎他懂事禮貌的話。
剛開始方孝忠很受用,一改往日走在巷子裡低頭垂腦、不看人也不喊人的陰鬱模樣,也學著那些討人喜歡的伶俐孩子跟人打招呼問好。可是漸漸地,他覺得奇怪。
若說以前遭受的惡意是因為他爸,他還能想通。現在這些突如其來善意,卻把方孝忠弄得很迷糊。他原本預期的是,父親回來後,他的處境會更糟糕。
直到暑假的一天,他看見田興旺的媽和自個奶奶坐在街邊拉著手閑話家常,兩人有說有笑,像是忘年的姊妹,然而事實上,不久前他奶才跟他爸控訴,那個女人扇她耳光扯她頭髮。
方孝忠突然就明白了。
過去那些嫉惡如仇的“正義感”,說到底不過是這些人恃強凌弱的遮羞布,如今這些友好尊重也不是真的喜歡,而是欺軟怕硬的保護色。
所以他處境變換的真正節點並非王嬸兒那包花生,而是他父親的拳頭——對田家父子所展現的那強有力的拳頭、以及他是個蹲過大牢的惡霸這件事本身。他們並不喜歡自己,只不過是畏懼他那牢獄出來、威脅著要殺人全家的父親。
這個發現,讓方孝忠看這周遭的一切都開始扭曲,這些逼仄的小巷如同地獄洞穴,看熟的面龐也變成魑魅魍魎。
日化廠街的一切,這貧窮擁擠落後的陰溝裡生出的惡意和偽善,都令他作嘔。
難怪他一直想要逃,以前只是隱隱的感受,一種類似嗅覺和直覺的東西。現在這種感受則有了明晰的緣由,方孝忠下定決心,他一定要離開這個地方。
他們班主任那話沒錯,讀書是張逐唯一的出路,現在也成了他逃離開的唯一出路。
這條出路對於張逐來說如此簡單,對他卻困難重重。近在眼前的第一難題,就是如何能夠考上一中。
除了課外花錢補習,在學校裡,方孝忠也因為“要和張逐一起逃離這裡”的新的內在驅動力,一改以往那似是而非的學習態度,正兒八經開始用功。
老師驚異於他的改變,給了他諸多鼓勵和讚賞。向桃也詫異於他的改變,更因為失去了最後一個和他一起吊兒郎當的後進生同伴而不爽,對方孝忠的所做作為十分嫌棄。
“你跟你哥好像連體嬰。小時候還能理解,這麽大還天天膩一起,連學校都要念同一所,真的有點惡心。”早自習上,別人都背單詞,向桃卻藏在這喧嘩裡說小話。
方孝忠閉眼晃腦用力記憶單詞和課文,間隙抽出時間回他:“關你屁事。”
“你這樣,要是張逐有天找了女朋友,你怎麽辦?”
方孝忠搖晃的腦袋停下,扭臉過去看他。
向桃知道自己掌握了方孝忠的弱點,繼續賤兮兮說道:“不光會找女朋友,以後他還結婚呢。哎,你知不知道,他們班上有女生追他……”
方孝忠的手高高舉起,講台上的老師一眼看見,問他怎麽了。
他站起來,指著身後的向桃:“他不背單詞,一直講話。”
“你……”
他話沒說完,就被老師拎出教室站在門口。
初三各種大小考試,方孝忠的排名都在穩步前進。到了期末,他已經能考進六七百人的年級前一百了。這對於一直處於中下遊的他來說,已經算是個很不錯的成績。
但日化初中的師資和生源配置實在是太差,差不多算是洪城的最末一檔。每年能考上一中的學生不會超過三十人,想要穩進一中,必須保證每次考試都在前二十名。這麽看來,方孝忠還任重道遠。
最後半個學期,他拿出自己所有時間,平均每天隻睡五個小時,有回還在學校暈倒了,連他奶都看不下去,罵他不要命,沒考上一中能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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