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終於到了巷口,他遠遠就看見蹲在地上捏雪球的男孩。不知道他是怎麽捏的,每個雪球都很大,也很圓。他把它們一個個地碼起來,堆得比他還高。在方孝忠眼裡,這簡直就是一項不可思議的工程。
他小跑起來,天就要黑了,爭取今天能和他說上話。但沒跑兩步,男孩就被一堆孩子給圍上了,其中就有田興旺。
方孝忠頓感不妙,不敢再上前,調頭往家裡跑。
沒跑多遠,他又擔心男孩被這些人找上。糾結良久,還是調頭回來,躲在一根電線杆後,遠遠地看。
第33章 罪犯的兒子
“袁鵬,你別去弄他,他是個瘋傻子,瘋起來打人的。”
袁鵬是田興旺的同班同學,兩人都在日化小學讀三年級。因臭味相投,在學校兩人就形影不離,乾壞事總在一起。但也僅限在學校期間,因為袁鵬不是日化廠街這邊的,他家住在附近村子裡。
今天他家人有事不在家,他要來日化廠街的姑媽這裡寄宿幾天,就又和田興旺約上了。
不是這片的人,自然對這“瘋傻子”不太了解。但看他那瘦條條的身材、髒兮兮的衣著和呆滯的臉,想必也不是什麽厲害角色。袁鵬帶著點嘲諷的意味,反問田興旺:“你怕他?”
“我才不怕,但還是不要惹他為好。”田興旺拉袁鵬,“走吧,你姑就在麻將館裡,我們去找她。”
袁鵬甩開田興旺,越是不讓的事,他越是想試試:“他打過你?”
“沒有。”
“他都沒打過你,你還怕他?”
這一問把田興旺給問住了,他也說不好是為什麽,隻堅持道:“都說了我不怕。”
他當然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打,比如那些比他大的、比他小但家裡有哥哥姐姐的,他打不過。還有家裡人很厲害的,惹著那家孩子也麻煩。與之相反的,則是可以打的。
但也有人例外,比如方孝忠。他奶垃圾婆凶得很,誰都知道她是日化廠街最大的潑婦,但她孫子卻可以隨便打。另外就是這個瘋傻子,都說他是傻子,穿得像個流浪兒,他爹天天打牌也不管,按理說可以打,卻沒有人去打他。
田興旺說不清緣由,只是一種直覺,類似於動物在自己長大的土地上,對這片土地上誰強誰弱有種天然的嗅覺。
管他怕不怕,袁鵬沒理會田興旺,而是在瘋傻子身邊蹲下,拿起他搓的雪球,問:“你搓這個做啥?”
男孩並不回答,田興旺幫忙解釋:“都跟你說了他是傻子,聽不懂人話。別浪費時間,走吧。”
田興旺覺得無聊,不知道傻子有什麽好玩。但對於袁鵬來說,他還是第一次見著這樣的人,頓時來了興趣:“你是聽不懂,還是聽不見?”
一個新搓好的雪球填補進袁鵬拿走的缺口上,一座完美的雪球金字塔又落成了。而這半人高的“金字塔”已經有三座。
“你是聾子,還是啞巴?”
男孩快速又搓了一個,開始碼第四座,對周遭一切都充耳不聞。
袁鵬的耐心用完,站了起來。就在田興旺以為他終於玩膩了,打算走開時,袁鵬把手裡的雪球丟在男孩頭頂上。簌簌白雪沿著他頭頂落下來,但他手隻停了一秒,就抓起落在地上的雪繼續捏球。
袁鵬一腳橫掃雪球堆,面前完美的“金字塔”轟然倒塌。他奮起幾腳,把三座塔全部踹毀了,蹲著搓球的男孩照樣無動於衷。
“你是不是真的是個傻子啊?狗踹一腳都知道跑,你連狗也不如?”袁鵬說著,抓起男孩後頸,把他整個臉都按進一旁雪球堆的殘垣裡。
男孩則保持跪爬的姿勢,埋在雪裡,一動不動,手裡還捏著一把碎雪。
袁鵬得意洋洋地看向田興旺,田興旺讀懂他的意思,也是很納悶,看來這瘋傻子也可以打嘛,也不知道為什麽以前都會特意繞開他。
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的時候,一個圓滾滾的身影從他們身後滾過,同時大喊:“田興旺他們把瘋傻子按雪裡了……”
方孝忠看著自己唯一的“朋友”被欺負,心裡又氣又急,但他深知自己誰也不打過,想破了腦子,也只能想到喊家長的招兒。
但他估錯了自己的音量,大冷天的,他這一嗓子,誰也沒有叫出來。他也估錯了自己小短腿的速度,沒跑幾步,就被人揪住了書包帶。他像個被抓住背殼的烏龜,使勁劃拉手腳,卻也無法再進一步。
“嘿,沒發現你這小雜種還想去告狀。”
其他小孩將他圍了,田興旺繞到他前邊,居高臨下地:“皮癢了是不是?上回沒被埋夠,這回掏個洞給你埋了,還給你立個碑好不好?”
方孝忠手腳並用掙扎起來,不敢看這些壞蛋,閉緊眼睛大喊:“放開我!放開我!”
“這小土豆是誰?”
田興旺給袁鵬解釋:“一個小雜種。爹是強奸犯,還在蹲大牢。”說完看向方孝忠,“呸”了他滿臉口水,“強奸犯的兒子,你也是小強奸犯。”
方孝忠不知道什麽這個詞是什麽意思,但他直覺這是個很不好的詞,扭著身子否認:“我不是。”
“你就是。”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那你爸在哪兒?你媽又在哪兒?別人都有爸媽,你怎麽就沒有?”
方孝忠啞口無言,他也無數次問過這個問題,想知道為什麽別人都有爸爸媽媽而他沒有。他答不上來,又躲不開,不僅要直面眼前的危機,更要直面內心的委屈,很快眼眶就蓄滿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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