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唯一一幅人像用了幼兒般粗鄙的線條勾勒了左邊的一條眉毛、一隻眼睛和半個鼻子。右邊的半張臉,則成了裹在一起的凌亂線條。再往下,好像繪畫的人越來越沒有耐心,連線條都沒有了,只有一團黑乎乎的色塊兒,而脖子再往下的部位,連色塊都逐漸融化流失,看起來怪誕又恐怖。
他們拿出了實實在在的證據,為確保這證據百分百真實,周明赫還放出他拍攝張逐的作畫片段,以證明這些的確出自他手。
這些實證的確給了粉絲支持和維護他們的底氣,一時間輿論反轉。人們的關注點也從張逐這個人本身,轉移到他的作品上。
一開始大家都很驚喜,以為只是看看帥哥擺pose,沒想到人還有真才實學。當然,根據作品內容,大家首要關心作者的精神狀態, 說看他的畫作有種做噩夢的感覺。也有人說沒覺到恐怖,反而看出了無限的悲涼和寂寞。
隨著“證據”的傳播,評論區也越來越專業。開始有人分析畫作的肌理感如何,顏色搭配是否高級,創意表達是否到位等。
有人將張逐的畫歸類到象征主義,是一種想象和夢境的結合,具有高度的抽象感和多重解讀。舉出萊斯利·奧爾德克,覺得他前兩幅畫多少有些受到她的影響,執意於表達密集的都市人群裡永恆的孤獨感。
又有人說他的風景和人物畫的線條感一定是受到威廉·薩奈爾的啟發,是一種純直覺性的表達,在進行一種解構和重構。
還有人說他明顯參考了裡希特的“森林”系列,有人說他借用草間彌生的“繁殖”概念,有人說他的人物繪畫頗有弗裡達超現實主義的色彩……
雖然有不少人拿張逐和世界一流的藝術家做對比,但也確如周明赫一開始所料,還更多人開始拿著放大鏡找他的問題。
“這線條、色彩、透視和比例,說聲稀爛不為過吧,完全看不出作者受過任何繪畫方面的訓練。”
“構圖和布局也一塌糊塗。”
“藝術品從業者,一眼看過去腦子裡閃過好多名字。把大師們的作品雜糅起來也成不了藝術品,藝術品應該是獨創的表達。”
“原來這就叫藝術品,看我擦玻璃的擦痕,我也是藝術家。”
“擦邊就好好擦,別打著畫家的名號騙錢。”……
放出了證據,罵聲也並未真的平息,反而是火裡澆油,給想罵的人貢獻了新的罵點。
但與上次不同,這回他們並沒有理虧的地方。周明赫雖不懂,卻也知道藝術品這東西也是各花入各眼,好與不好都是主觀。罵聲失去了事實依據,也就沒有任何傷害性。
倒不如說,這些負面的聲音反而增加了話題性。
張逐和他的作品迅速出圈,開始進入更多人視野。一個從未經過任何繪畫訓練的人拿出這樣的作品,關於到底他是天才畫家,還是亂畫一通的草包,不過是被輿論捧上的這個位置,引發一波又一波的討論。後台各項數據每日劇增,商務合作擠爆了郵箱,張逐的采訪邀約不斷,周明赫的電話從早響到晚。
按理說,此時正是將流量變現最好的時候,應該趁此機會大賺一筆。周明赫卻沒辦法進行任何商業活動,連聽到電話鈴聲都讓他緊張得渾身發抖。
他有一種深切的擔憂,總覺得此時火熱的跡象都是幻覺,那些負面消息仍在,不過是有人設計將張逐捧得很高,等時機成熟再讓他狠狠摔下。
他不能上當,不能接受任何新的合作,新合作是等他出岔子要他賠更多錢。也不能讓張逐接受采訪,采訪是想讓他醜態百出從此跌落。
絕對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周明赫刪掉了作品那條視頻,還有前面好多條熱門視頻,直到刪到評論區乾淨的視頻為之,他關了手機。
春末的一天早上,他躺在床上,突然起不來床。
也不是起不來,確切地說是不想起。一想到起床要掀開被子、站起來、走出房門……起床之後還要上廁所、洗漱、然後面對一整天的輿論情況,就很麻煩。光是想想,他已經很累很累、筋疲力竭了。
他想躺著,一動也不動,卻並沒有得到平靜,而是充滿了一種無力感。身體好像被無力和無能浸透,灌滿了潮濕的液體,變得無比的沉重,他責怪自己連起床都起不來。
起床很痛苦,繼續躺下去也痛苦,而他現在正躺著,又因無力做任何選擇而痛苦,痛苦變成了氧氣,隨著他的每次呼吸入侵身體的每個細胞。很想死。
連去死也變得很麻煩,憑他自己現在做不到。
他希望有人來殺死自己。有聲音傳來。
他看見張逐站在床前,揪著眉頭,不停地在說著什麽,像是在生氣。但他能聽到聲音,那些聲音卻好像鳥鳴和蟬叫,只是單純的聲響,對他此刻毫無意義。
好累,周明赫心想,光是躺著聽他說話就覺得好累。唯一還能動的是眼皮,他便將眼皮閉上了。
張逐又在耳邊說了一陣,然後離開。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理清張逐剛才說的話,是過來叫他起床吃早餐。張逐買了早餐回來,問他吃包子還是油條。問了半天也沒得到回答,張逐生氣走開了。
早餐,不想吃。
周明赫知道自己很餓,胃酸過度分泌,甚至灼燒得胃部有些痛,但他不想吃,吃飯很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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