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觀他自己,期末仍是倒數。雷親婆看這個成績,叫他不要再念下去,純屬浪費錢財,還耽擱他給家裡掙錢出力。
方孝忠心知肚明,不念下去的後果就是要去方守金店裡幫忙,他拚命反對,想趁著寒假要去南泉打工,不再受雷親婆錢財要挾。
卻被雷親婆天天守著,不讓他出門半步。兩廂較勁,雷親婆退後一步,書還是繼續念,但開學絕不允許他再住校。
方孝忠佯作同意,才得以松綁,年節期間靠著在街上的小賣鋪幫工掙足了住宿費。學費是一年一交,住宿費一學期一交,報名那天,他自作主張叫了住校費,來個先斬後奏,想必雷親婆拿他沒辦法。
雷親婆這回確實沒有打罵他,她知道怎麽讓方孝忠更難堪。
比如學校規定住宿生平日不得外出,周一到周六也不允許校外人員入校。雷親婆卻每天中午和晚上都拎著飯盒來學校給他送餐,跟攔著她不讓進的門衛大吵,叫嚷得隔著大操場的教學樓裡都能聽見。門衛見她年紀大,推不得又趕不走,隻得通知班主任叫正在上課的方孝忠出來。
每次拎著飯盒走在同學們的目光中,他都恨不得鑽進地縫。
而每到周日假期,方孝忠不回家,雷親婆便趕來學校,鑽進他寢室,一邊挑剔寢室的衛生和擁擠,一邊做打掃清洗。不僅把他的衣服洗了個遍,把同寢其他人的襪子內褲也給洗了。室友抗議,雷親婆罵他們跟罵孫子似的。這讓原本在宿舍就不受歡迎的方孝忠,遭受更多白眼。
室友們實在受不了,隻得給班主任打報告,叫讓把方孝忠調去其他寢室。
被雷親婆搞得苦不堪言的班主任也沒更好的辦法,隻得把方孝忠“勸”回了家。
在這件事上,雷親婆也不是寸步不讓。這回方孝忠迫不得已再搬回家住時,發現方守金那間屋子空了。奶奶和他閑閑提起,洪城的店生意好、太忙,他爸在旁邊租了房,平日不回來住了。
緊繃的神經雖松懈了一分,但方孝忠已經不會因為這一點退讓再對雷親婆感激涕零。
他能感受到脖子上的枷鎖在收緊,不讓他住校,給他錢越來越計較,晚上回得稍晚一些便詳細盤問,包括每月用的電話費,也恨不得把每一通電話問清楚。
生活猶如一雙掐住他喉嚨的手,讓他快要窒息。他本可以不顧一切地逃開,但心頭的牽掛和不舍也是他腳下的鎖鏈,那鎖鏈寫滿了張逐的名字。
很多次他來到張逐家樓下,抬頭看著二樓窗戶的燈光,卻沒法抬腿往上走。
說不清楚是種什麽力量在阻止他,好像並非什麽了不得的矛盾,一開始就只是置個氣。可不知道為什麽,越是冷戰,越不知道對方內心所想,也越不知道該對他說點什麽。這種不知所措,在他每次想去撕開那層隔膜、面對一個不確定的張逐時,都讓他打退堂鼓。
而更遙遠的那點燭火般大小的尋找到親生父母的希望,也在蒲光華久久沒有回信的沉默裡,緩慢地熄滅了。
高二下期開學,天氣迅速熱起來。
先是那些冬日積攢的舊雪快速融化,一夜之間,桃花梨花都開繁了,隨著兩場春雨,輕薄柔軟的花瓣飄落,再一放晴,陽光就帶了暖烘烘的熱度。
這樣溫暖的下午,被鬧鈴震醒也只是睜開了眼睛。下午第一節課,大腦仍在昏昏欲睡。講台上老師講的知識一概沒有聽進去,方孝忠又是坐在窗邊,只是緩慢地眨巴著眼睛看著窗外。
操場有人上體育課,再仔細一看,是1班。
上了高二,已經沒有幾個班還有體育課上。果然好班的待遇不一樣,還能偶爾上個體育課。方孝忠很快便在那人群裡搜索到了張逐的身影。
他的瞌睡這才醒了,目光隨那身影遊走。
開始是熱身跑圈,這是張逐喜歡的運動,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最前面,毫不在意讓身後的同學離他越來越遠。熱身結束,大家便自由活動。愛學習的1班同學幾乎都回了教室,只有張逐還一個勁兒繞著圈跑。
這種時候,方孝忠就很羨慕他。好像什麽都不用費力,學習、賺錢對他來說都很簡單,按照自己內心生活也很簡單,從不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也不為任何東西綁架。
方孝忠也不自覺笑了笑。
一粒粉筆頭落在他課桌上,跟著是物理老師嚴厲的聲音:“方孝忠,笑什麽笑?”
方孝忠趕緊低下頭去。
老師卻沒有放過他,過來拉著他的胳膊叫他站起來:“這麽羨慕別人上體育課,你也別在教室裡,一起去上。”
他只是低著頭不說話,眼角卻瞄見張逐跑累停了下來,這時候唐凌也出現在他視線的那一角。好久沒見兩人一塊兒了,方孝忠剛想看清兩人怎麽回事,老師突然拖著他的胳膊:“真是眼珠子轉不回來了,我看你就是臉皮厚。出去站著,別耽擱大家的時間。”
方孝忠被一路拖著出了教室,在門口站定,就看見班主任急匆匆走過來。
物理老師張嘴就打算告他狀,班主任卻沒給他這機會,一把抓住方孝忠胳膊:“跟我來。”
把要懲罰的學生拉走了,物理老師有點不服氣:“您是帶他上哪兒?”
“沒事,何老師您繼續回去上你的課。”
方孝忠自己也很納悶,像他這種學習差,什麽都不出眾的人從來都不入這些老師的眼。不知道班主任這麽著急找他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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