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煬的寶貝板十之八.九被放在了挺裡頭的位置,隔了好一會兒,周姨才提著一樣長物從屋裡徐徐走出。
“你之前那張砂紙磨的都快不能看了,前幾天正好新到了一批,就幫你換了張,”周姨將滑板遞給路煬,“還有你之前選的板底也給你換了。”
路煬接過滑板翻了個面,只見板底果不其然貼著副嶄新貼畫,深黑的底色中央是一隻端坐在地的深紅色貓咪,瞳孔漆黑,眼皮微垂,尾巴慵懶地盤踞在身側。
簡單而生動。
與市面上流行的繁複誇張、非龍既虎的圖案可以說是兩極差。
“怎麽樣,我手藝不錯吧?”
周姨得意完,見路煬直接將滑板往地上一放,又提醒道:“軸承和滑輪我也保養了,你不檢查檢查?”
“不用,”路煬扶住滑板立在腳邊,從兜裡掏出手機:“總共多少?”
“共個屁,這點錢還用得著你個小王八羔子出?”周姨眉峰一揚,手疾眼快地摁住了桌面上的二維碼不讓掃,手背朝外一揚,疊聲道:“滾滾滾!”
然而路煬速度比她更快,只聽手機叮的一聲,下一刻,一道夾雜著細微電流的機械播報音在店內響徹——
“您已成功到帳500元。”
周姨:“我靠!”
尾音未落,只聽一聲“咚!”,路煬已然蹬著滑板朝前滑去,門口三公分高的水泥門檻都沒能阻攔他的速度。
周姨隻覺眼前有道人影帶起滑板朝上驟然一躍,旋即耳邊響起咣當!一聲,滾輪沉悶砸落的動靜震動鼓膜。
再回過神時,挺拔的少年已消失在視線所及之處。
周姨連忙三步並作兩步奪門而出:
“你丫滑慢點!上回崴了腳別又浪——小心把你媽招來你就完蛋了!”
“你媽”尚還遠在地球另一端,任憑她往日如何本事通天,這會兒也天高皇帝遠想管管不著——否則路煬也不會特地過來取這一遭。
巷子逼仄狹窄,久經磨礪的水泥路破爛不堪,坑窪成群,裝修散落的碎石與沙土將本就崎嶇的道路更添了一層顛簸,這種路面情況哪怕是自行車來了也不敢騎快。
路煬卻仿佛沒感覺,速度非但絲毫不減,路過鋼筋水泥綠網罩時,一隻腳陡然在地面一蹬,生生又加了速。
直至周姨最後一個字落下,他才徐徐抬起沒有背包的那隻手隨意一擺——那儼然是個表示自己聽見了的手勢。
囂張的不可思議。
周姨望著逐漸遠去的身影,半晌才從兜裡摸出一根煙叼住,自言自語地呢喃著:“小王八羔子,技術居然比他爹以前年輕時候都要好了……”
·
天色漸暗,世界又一次步入喧囂,馬路兩側街燈徐徐亮起,滾滾而來的晚風裹挾著難以忽視的車尾氣,一刻不停地朝街邊路過的人們席卷而至。
路煬踩著滑板路過一處公園時,才終於緩緩掏出已經震了好一會兒的手機。
微信上方亮著好幾個紅點,路煬掠過宋達的表情包攻擊和周姨的轉帳,一路劃至中端,點進一個備注名為“小姑”的對話框。
最新一條消息源自十分鍾前,問他什麽時候回來。
路煬踩著滑板末端拐了個彎,滑入街旁公園大門,拇指掃過鍵盤。
-LY:剛下車,明天過去
-今晚去我爸那
窗口上方的正在輸入顯示了很久,對面的人似乎刪改了好幾回,才終於發過來一句點到為止的消息。
-小姑:那我明早去接你吧,路上小心,到家記得跟我說聲。
路煬盯著前半句,猶豫片刻,還是回了個好。
時間已過飯點,公園喧雜吵鬧,臨近假期的傍晚人流格外密集,穿著校服的孩童精力充沛地四處狂奔,飯後或散步或運動的老太太們均是步履匆匆。
路煬將手機往兜裡一揣,正想轉身離開時,眼角陡然瞥見遠處偌大的凹坑,裡頭儼然是個籃球場。
籃球健將們的夜消遣儼然還沒開始,僅有的幾人坐在旁側圍成圈的台階上運球熱身。
大概是也充做觀眾席的緣故,台階每層被修的格外深,短短不過六七排,從上至下硬是拉出了三五米高度,年紀小點兒的學齡前兒童家長都不敢讓靠近。
周遭蹬著三輪滑板車的小孩也十分自覺地將這兒視為禁區,任憑前頭多麽瀟灑不羈,滑至一米開外的位置,便馬不停蹄地踩下刹車調轉車頭。
——唯有路煬是個例外。
只見他在臨近長階時,長腿陡然在余熱尚未褪盡的水泥地面上用力一蹬,本就處於高速的滑板登時如弓箭般飛馳而出!
他穿越人海,衝破夜風,前輪觸及邊緣的刹那,鞋底擦過砂紙,重重踩至末端,勾板起跳一氣呵成,無所畏懼地向上一躍——
刹那間,四面八方所有的動靜似乎都在這一刻,隨著身體的飛躍,如潮水般朝後褪去。路煬微微喘著氣,只能聽見呼吸與心跳在震響鼓膜。
砰砰、砰砰!
風從發梢拂過,帽簷似乎向上滑去,路煬卻仿佛毫無知覺,他在眾目睽睽之下陡然彎下腰,左肩挎著的單肩包阻擋不了他將身體弓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右手觸碰到板面的瞬間,騰空的身體毫無征兆地旋轉、飛舞——
路煬在這一刻逆著風,抬起了頭。
他望見蔥鬱綠樹排列而出,鱗次櫛比鋼鐵建築;夕陽下墜,地平深紅,半輪月牙徐徐攀升,層層薄雲迎風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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