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他以近乎偵查級別的目光,一寸一寸地仔細打量著鏡中映出的小片後脖頸。
身為一個Beta,路煬自小與信息素無緣,自然也從未關注過自己的後脖頸長什麽樣,平時又該是什麽樣子。
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教科書中明確寫著,Omega的腺體在平時也與其他兩種性別不同,是會微微凸起的,且會散發一定獨有氣息的。
簡稱信息素氣味。
然而鏡中,那塊路煬從未多加關注過的肌膚則是一如既往的平滑柔軟,瓷白膚色下甚至能窺見星點青色血管。
唯一凸起的,只有因為頸部線條壓低折起、皮膚被迫拉扯繃緊後,而變得尤為明顯的後頸骨。
——沒有任何想象、或教科書中所描述的異樣;
掌心覆蓋在上方時,甚至因為手掌溫度過燙,反倒覺出一絲涼意來。
氣息更是只有昨夜發梢殘留的洗發露的味道。
雖然知道不太可能,但直到此刻,路煬才覺大腦深處,從睜眼那一刻便緊繃的弦終於緩緩松開。
——他其實很少做夢,除了剛轉學來應中的那段時間因為狀態問題而時常失眠多夢外,大多數時間任憑睡眠深淺長短,都不會做。
但即便是那段狀態不好的時候,做的夢也大都零碎而混亂的。
如意識陷入渾濁的虛空上下沉浮,睜眼時除了昏沉外,再也想不起其他。
像昨夜那種,完全是平生第一次。
即使此刻醒來掙脫,也親眼確認後脖頸毫無變化,身體更無任何異樣,那股難以言說的隱秘異樣仍舊如影隨形般盤旋在大腦深處。
“……你需要我的標記,”
夢境中賀止休的聲音不受控地再次於腦海深處陡然響徹,連同滾熱的鼻息與難以忽視的熱度、肢體的觸感。
所有一切仿佛都在這一刻同時踏破夢境與現實的阻隔,層層將路煬包裹。
“讓我幫你,好嗎?”
“——嘩啦!”
深秋清晨冰冷的水流裹著刺骨寒意湍急湧出,路煬卻仿佛感覺不到溫度般,俯身接起一捧,重重朝臉上潑去。
一連重複數次,直到頭頂彌勒佛念經似得廣播終於歇止,他才像終於清醒過來一般,草草抹了把臉低喘著抬起頭。
天窗前的百葉簾將晨曦切割成數道,由上至下灌滿整個空間。
路煬整個人包裹進條紋變化的光影之中,映入鏡面時,眉眼正好沉進陰影中,水滴淌過挺拔筆直的鼻梁與難得泛紅的唇匯聚於被光籠罩的下巴處,無聲靜止數秒後,終是不堪重負地緩緩滴落。
路煬雙手壓在濕漉冰冷的洗手台上,一眨不眨地望著鏡中的自己——長至眉眼的黑發,天生瓷白的膚色,眼尾狹長而略略上挑,眼皮上方壓著道即使從正面望去、也仍舊深刻一道的長橫,將本就冰冷的視線襯的愈發銳利。
——但這仍舊無法衝淡其面貌所帶來的堪稱攝人心魄的衝擊感。
那是連路煬自己都無法否認的、源自於骨相本身的好看。
“……這麽好看的小孩,居然會是個Beta,”
恍惚間,路煬好像再次聽見惋惜的話語在耳邊起伏不定,大腦同時陷遙遠的過去,歎息如同發梢上的水滴砸落瓷磚台面,輕卻振聾。
“雖然都說兒子隨媽,但不能除了臉也全都隨你媽呀。”
“跟你爸是個Alpha多好,她媽一定也這麽想的。”
……
“我倒覺得Beta更好。”
虛空中男人溫和的嗓音踏破時光遙遙響起,記憶裡永遠混不正經的模樣在這一刻卻難得顯出了幾分認真。
乾燥掌心肆無忌憚地揉搓著少年柔順的黑發,絲毫不顧其本人愈發凍人的神色,隻挑著唇說:
“雖然物以稀為貴,但貴與稀有所帶來的代價並非每個人都願意要、且想要的。人的價值與可能性從來不是生理構造可以劃分的;而我只希望他能自由的、無拘無束地活著,可以是林中的鹿,也可以是昂揚的鳥。”
“——你說呢路煬?”
·
“……路煬?路煬!”
驚天巨吼陡然震響耳膜,路煬猛地回過神。
轉身,只見宋達正頂著倆碩大的黑眼圈,滿臉困惑地瞅他:“看你杵這兒半天了也不進去,幹嘛呢?當門神啊?”
路煬:“……”
昨夜那場詭譎奇異的夢境尚還沒完全驅逐出腦海,但極有可能是造成夢境的罪魁禍首之一倒是先一步出現了。
霎時路煬的表情堪稱前所未有的冷若冰霜,鏡框後半耷拉著的眼皮都懶得撐開,眾目睽睽之下,隻對著宋達那張堪稱天真無邪的臉蹦出三個字:
“哥屋恩。”
“?”宋達一頭霧水:“啥?”
“滾。”
宋達:“???”
未等宋達回神,路煬已然轉身拽著書包踏入三班。
徒留宋達獨自一人在原地滿頭問號,活像一根棒槌上青天般傻不愣登道:
“……嘛呢這是,起床氣啊?”
距離早讀還有些時候,教室難得已經聚集了三分之二的人。
這放在往常見天兒踩點到的三班而言堪稱奇跡也不為過,可見清早彌勒佛那一通廣播效力有多巨大。
路煬回位時恰好路過賀止休的位置,距離清早對方突然闖入寢室已經過了有足足一個小時,但顯而易見,這人在這一小時內並沒有來過三班。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