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十數米外的行人都轉頭望來,路煬終於忍無可忍,揚手在這人後腰處一拍:“突然抽什麽風?”
“抱歉——哦不對,你不讓我說,那不好意思,”賀止休止住笑意,盡管眼角眉梢與唇角仍舊彎著弧度:“就是一時間沒忍住。”
路煬疑惑:“忍什麽?”
“你剛剛的話,”賀止休又很輕地悶笑了下:“正常的第一反應不應該是我為什麽討厭他麽?結果你居然問的是,他對我做了什麽。”
“有問題?”路煬收回手往兜裡一揣,語氣平直毫無波瀾:“不知道我護短麽。”
賀止休眸光微動,捏住傘的手無聲緊了幾分。
少頃他才說:“謝謝你路煬,不過他其實沒有對我做什麽,相反,如果沒有他,我可能就不會遇見你了。”
路煬終於徹底怔住:“什麽意思?”
“你還記得我之前說,我哥是個Alpha與Omega結合之後生下的概率極低的Beta麽?”賀止休平靜反問:“因為意料之外,所以出現了問題,他是個Beta,卻擁有了不該有的腺體,無法二次分化,也無法切除,畸形的功能對他的身體造成了極大的負擔,生命日複一日的流失,直至死亡降臨將他帶走。”
“我父母四處尋求辦法,但金錢唯一的作用只有續命,而非救命;後來有次他們出國,不知從哪裡得到了據說是當下唯一的治療方案。”
路煬頭腦思緒翻飛,僅在瞬間明白了什麽,薄唇翕動卻又啞然止聲。
“你猜的沒錯,”
賀止休一派輕松地笑了下:“所謂的治療方案就是再生個Beta,然後把他身上健康的部分與之對調——聽起來有點類似移植心臟手術。”
細雨纏綿,寒風刺骨,倆人並肩站在高處台階上,右邊是攀附綠植的圍牆,左邊是冰冷安靜地墓碑,那裡埋了許多具靈魂。
賀止休撐著傘站在已逝的土地上,平靜闡述著自己生命誕生的最初。
他微微低頭,與路煬對視:“然後我就被這麽生出來了。”
時至今日賀止休早已忘記自己是什麽時候知道,或許是懂事之初有人不小心說漏了嘴,又可能是最開始就沒人打算隱瞞。
畢竟事實已成定局,隱瞞意味著總有一天要解釋,一個父母夾帶私心而誕生下來的孩子,並不需要賦予他這種複雜的流程。
因此在同齡人尚還不懂生命為何,對死亡毫無概念的時候,賀止休就清楚知道,他要在不遠的將來分化成Beta,然後救下自己生命垂危的親哥。
怎麽救他並不太清楚,需要付出什麽代價也無從得知,他唯一知道的是父母對此很上心,親人的情緒永遠排在他當時淺薄短暫的生命第一。
所以順理成章,他也對此很上心。
他四處打聽人會在幾歲分化,問當時身邊最多的醫生護士自己什麽時候才能當上Beta,得到一個大概區間的數字後,他又坐在病床前掰著手指翻日歷,比病床上的賀琛還要認真專心地數著那一天的到來。
但往往天不遂人願,諸多盼望中,老天不知出於憐憫還是惡作劇成性,它讓賀止休分化成了一個Alpha。
一個Alpha與Omega結合之後,理所當然的Alpha。
“我媽根本無法接受,她在懷我的時候用了很多辦法試圖讓我未來能順利分化成Beta,從而達到救賀琛的目的,為此周圍人一度覺得她魔怔了;飽含期待與盼望生下來後,又心焦等了那麽多年,結果我卻事與願違地踏上了正軌,成為了一個Alpha……一個毫無用處的Alpha。”
陌生冰冷的墓碑前,賀止休弓身放下手中的百合。
賀琛二字時隔數年再次撲面而來,刹那間無數回憶將他淹沒,指尖不受控地輕顫了下。
不及緩解,另一道觸感將其卷入、握住。
路煬將傘斜倚在肩膀,牢牢牽住他:“別那麽說自己。”
賀止休頓了頓,輕笑著回握住,仿佛憑空多出了份力氣,支撐著自己從浩瀚回憶中重新站起。
“她真的很愛賀琛,或許跟她過往經歷有關,她渴望治好賀琛、渴望讓他活下去幾乎成為了一股執念,甚至是支撐她繼續活下去的執念。所以我的分化結果出來的那天,對她來說可能不亞於世界末日吧。”
“——他為什麽會是個Alpha?他怎麽能是個Alpha!?”
那是個頂樓常年安靜寂寥的醫院,然而難以置信的質問幾乎衝破房門,更無法阻止其湧向僅隔數米、一簾之隔著的病床。
那是賀止休第一次見到他媽那麽失態,以至於他膽小地假裝尚未睡醒,假裝對一切都渾然為止。
即便長久以來建立起的認知被推翻後,他也被迸發的恐懼與驚慌緊緊包裹,在此刻依舊不敢吭半點聲。
唯一能做的,只有撐開一絲眼縫,讓視野裡充斥聖潔而冰冷的白,試圖以此逃離當下遠超認知界限的情況。
但人無法永遠逃避現實,他也不可能一直躲在那床簾之後裝聾作啞。
親手從醫生手中接過報告時,賀止休沒有從上頭那串他當下年紀無法看明白的單詞上明白什麽,但他從周圍人或憐憫、或惋惜,或意味深長無可奈何的眼神中覺察到了不對勁。
“那天之後,她又開始恢復了以前全球飛的日子,甚至還動搖過再生一個的想法,但我爸不願意。一是她本來身體就不好,假如又是一個Alpha呢,總不可能真的一個接一個;第二個則是賀琛……我哥他沒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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