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止休在傘下偏頭側目,劇烈的情緒蘊在他眼底。
刹那間他似乎想接近,又在末端極力克制:“但我忘了命運背後總會有代價,而這次的代價是你。”
路煬凝視他,忽然問:“是江潯告訴你的麽?”
賀止休微頓,片刻後點頭:“但也不全是,那天我去丟垃圾,回來的時候正好聽見了你們的話。”
怪不得後來賀止休一反常態主動要起了江潯的微信。
曾經朦朧的直覺豁然開朗,路煬猜到賀止休能憋,卻沒料到能憋這麽久。
“後來在網吧,我看見你查分化的事,體檢時你的腺體檢查醫生打來電話,我正好聽見了,他說了你將來不就可能就會分化,”
賀止休很輕地眨了下眼:“我問陳響,怎麽樣才能阻止分化,他不知道,我隻好去問江潯。”
遠在千裡之外的江潯隔了很久也沒有回復。
大概是舊事重提,他被迫回憶往事,疼痛難當下,並沒有詢問追問的原因,隻簡短而明確地給出了唯一的答案。
——離開與他擁有親密關系的Alpha。
因為他的每一份喜歡,都會是分化的催化劑。
“我別無他法,路煬,”
賀止休聲音沙啞,無奈又徒勞地掙扎:“要是知道會這樣,當初——”
他話音未落,頭頂雨傘陡然朝前方傾斜罩下。
前方墓碑與其他光景統統被遮擋,唯一能看見的只有路煬冷淡的面龐。
“我說過,賀止休,有些話是不能說的,至少現在不能。我知道你內心深處始終覺得分化成Alpha是罪,你對你哥的離世抱有強烈的負罪感;你厭惡自己,厭惡身為Alpha的自己,你認為該消失在這個世上的人應該是自己。”
“——但是賀止休,沒有任何人有權利讓你消失。”
路煬啞聲道:“從你出生那一刻起,你就隻屬於你自己。賀琛的離世不是你的錯,因為人類幾千年的醫療技術也都對此無能為力;你的父母不給予你愛,你所背負的負罪感,本質問題不在於你;我曾經很厭惡命運的把持,但我並沒有後悔那次的相遇,命運把我們帶到彼此身邊,那你走不出來,我陪你走;你得不到愛,我來給你;你找不到人生的意義,那我陪你找。我曾經被人丟下過,我不想再被誰丟下一次。”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但我說過,這道題對我來說是不存在,否則我當初就不會選擇你,”
路煬話音一頓,忽地問:“還是說在你心裡,我其實是一個始亂終棄,隨時可能將你丟在原地的人?”
賀止休下意識拽住傘柄否認:“不是,我沒有,我只是……”
“你只是隨時做好了被人丟在原地,做好了可有可無的準備,你把自己放在所有選擇的最底層,認為自己是最無關緊要的東西,是嗎?”
賀止休薄唇嗡動,他試圖反駁,試圖開口否認,但他什麽也說不出來,因為路煬的每個字都像從他靈魂深處榨取而出。
他早已習慣了被當做不重要的事物置放在一側,也無力再去幻想自己是否也能成為他人心中某個重要的存在,更不曾覺得自己配得上。
他生命的價值早在數年前賀琛死的那一刻徹底失去價值,他揣著一副軀殼在世間遊離,隻知來處,向死而去。
“但我不想丟掉你,賀止休,”
雨傘摔落在地,錚亮傘骨如長劍指向暗沉陰空,細雨不知何時停下,劇烈寒風從遠處吹來,地上水窪蕩出陣陣漣漪。
路煬一手按住賀止休膝蓋,傾身靠近,微濕黑發在深冬裡飛舞,交織,他們緊貼,額前發絲也一並交錯,分不出彼此。
“別人怎麽想我不知道,但你在我這裡永遠不是最底層,”
路煬撫住他臉龐,一字一頓,似告誡,又似哄勸與請求:“所以你也別半路把我丟在原地,知道嗎?”
賀止休喉結上下狠狠一滑,過了很久,他終於出聲,嗓音嘶啞的可怕:“……那我還可以繼續喜歡你嗎?”
“不可以,”路煬輕輕揚起唇角,在冷風中露出一絲很淺的笑:“你得愛我。”
時間仿若在這一刻靜止。
不知過去多久,賀止休終於傾身向前。
有那麽一瞬路煬以為他要吻過來,但短暫的注視過後,賀止休隻牢牢抱住他,繼而低頭,將臉深深埋入路煬肩窩。
狂風席卷,遠方烏雲裂開一條縫;
一縷天光傾斜灑下,照亮這片偌大森冷的陵園。
路煬在溫熱濡濕之中,聽見賀止休顫抖回答。
“好。”
第102章 最好的鐵子
傍晚時分。
路煬啪嗒一聲拍開燈管, 冷白光線瞬間驅散滿室幽暗。
與上一回凌晨時分的寂靜不同,正值傍晚,下班與放學的紛紛回歸,屋外暴雨連天, 樓裡鍋碗瓢盆叮當作響, 泥土腥氣混著誘人油煙,填滿整條樓道, 開個門進屋的功夫, 順便中和了下室內的冰冷空氣。
路煬將手中濕漉漉的傘擱置在側,南方冬日的雷雨天毫無規律, 陵園短暫的歇止沒持續很久,等他們踩著閉園的尾巴離開時,那條能讓余暉勉強穿過層層厚雲的吝嗇裂縫, 已然被再次縫合, 傾盆大雨即刻劈頭而下。
他們杵在大門口撐著傘侯了近乎半小時,才終於等來一輛願意過來的網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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