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關注著,到時間了會通知你。”裴崢淡淡道,“收殮遺體期間,最好不要做法律不允許的事情。”
“你這麽不放心我,你自己完成最後的流程唄。”伯父頗不服氣。
“我三個多月前走過一次這種流程,短期內不想再走一遍。”裴崢斷然拒絕,“而且,某種意義上,你給他辦葬禮更合適。”
對此,伯父只是玩味地看了他兩眼,故作勉強道:“行吧,誰讓我拿走他大半產業呢。”
“要像你姑母,那才叫無事一身輕。”
裴崢掐一掐虎口,從回憶裡定神。
似乎完成這個“職責”,他的生活也不會有什麽改變。
他已經二十五歲了,過完年到三月份就是二十六歲,四舍五入也是奔三的人。
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在這二十多年裡已然形成,不會因為罪魁禍首的離世而動搖崩塌。
裴崢按照他安排的道路走了二十多年,幾乎沒有任何坎坷地長成他期待的模樣:在事業職場上雷厲風行,在待人接物中落落大方,在私生活方面克己複禮。
以及在如上完美的表象下,掩人耳目地安放一顆畸形的心臟。
這顆心臟早應該在十年前被淹沒於湖底,和裴崢的母親安葬在一起。
可母親不要裴崢這樣一顆畸形的心,她不要裴崢這樣一個畸形的孩子。
“裴崢,為什麽你會出生呢?”
裴崢見母親的最後一面,在那個陽光明媚的春日的午後,美麗的端莊的母親披頭散發歇斯底裡,她掐著裴崢的脖頸將他拎起,眼看著他面色漲紅呼吸不能,扭曲的癲狂的面孔裡竟浮現出一絲釋然的笑意。
她溫柔地說:“小崢,如果有下輩子,不要再做媽媽的孩子了。”
裴崢記得在窒息之前,他因求生胡亂揮舞的手臂觸碰到她身上柔軟帶著熏香的衣料,還未等他抓住,她便被屏息繞到她身後的保鏢敲暈在地。
他再也沒有見過她。
*
從那時起,裴崢便在爺爺身邊長住。
那年裴崢六歲。
原本哪怕在父母身邊住,他的教育方案也是由爺爺親自制定。
父親為此不滿過,認為爺爺過分插手於他們小家庭的生活。
但父親的不滿,爺爺並沒有當回事,以至於母親出事後,都沒詢問過父親的意願,直接將裴崢帶走。
“他毀了你母親,我不能讓他再毀了你。”這是爺爺給裴崢的解釋。
裴崢在放學路上被父親攔過車,司機要撞上他,他都不後退不躲避。
父親在車外喊:“小崢!小崢!”
跟爸爸回家,媽媽還在家裡等著我們。
裴崢沒能跟父親回家,他只能把父親的話轉達給爺爺。
爺爺說:“他那個廢物,不配提起你母親。”
後來,父親沒再來裴崢放學路上攔車。
裴崢再見到父親時,父親要和他的新家庭搬出老宅子。
老宅是爺爺送給父親母親的結婚禮物,父親有了新家庭後,爺爺把老宅收回。
裴崢在老宅裡度過了許多寒暑假。
大學畢業接手家族的部分產業後,他忙得沒有假期,爺爺便把老宅租出去當療養院,一直到現在。
企業裡的股份,爺爺都轉讓完全,遺產裡估計就剩存款、珠寶和不動產。
他老人家沒立遺囑,不知是不是以為自己還有幾年好活,便沒有著急此事;還是他清楚,他僅有的遺產繼承人裡沒誰對他的遺產感興趣。
裴崢不去猜測這些,遺產讓伯父和姑母去分得了,他沒立場摻和。
“你是我們中間最孝順的那個,遺產怎麽說都應該你拿大頭。”伯父樂此不疲地拿這事兒與他逗悶子。
裴崢不咬他的鉤:“床前盡孝我都沒做到,算什麽孝順。”
“但在他清醒的時候,你做得很好啊,將我和你姑母反襯得很沒良心。”伯父說。
“主要是你比較沒良心。”嚴叔終於打斷了一次伯父,“寧椿和寧阿姨都不欠你們裴家。”
“一提寧椿你就來勁了是吧,我就不該放你去跟她逛街!”伯父幾乎一秒炸毛,要不是在飯桌上,他得整個人撲嚴叔身上齜牙咧嘴。
嚴叔自是知曉他做不成什麽,給他盤子裡挑了塊花膠作為安撫,而後轉眼對裴崢說:“我倒是很欣賞你這個做法,小崢,但重點在於你不要被困在過去。”
“你整這些文藝的亂七八糟小崢也聽不懂。”伯父接茬,吃花膠都堵不住他的嘴。
裴崢當然聽得懂,但他只能說:“我盡量,嚴叔。”
“不過,嚴叔您似乎真的放下了。”
“我不放下不行,”嚴叔無奈地聳聳肩,瞥一眼吃花膠吃成花栗鼠的伯父,不禁笑道,“有人替我記著呢。”
花栗鼠冷哼一聲,嘀嘀咕咕道:“那種人就應該千刀萬剮,死了也得挫骨揚灰。”
伯父容易說些與他表面嬉皮笑臉人設不符合的極端話語。
但很多時候,伯父的極端話語出現的位置很是適合。
所以裴崢並沒有反駁。
他要去做個了結。
*
到達老宅,日頭正烈。
但好歹是到了冬天,日光沒有那樣灼人。
裴崢把車停在院子裡,徑自進門上了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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