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對常年在醫館做事的人來說,還有什麽比神醫更令人仰望尊重呢?哪怕這神醫只是一個小姑娘。
程瑤心中嫉恨。面上卻一派平靜,直到迎面遇見一個夥計。笑嘻嘻與程微打了招呼,然後掃一眼程瑤,問:“三姑娘,今日沒帶歡顏姑娘來呀。帶了另一位姐姐?”
程微噗嗤就笑了,輕瞥一眼落後半步的程瑤,笑道:“是呀。這是我二姐。”
因為歡顏來了月事,一大早闖進來抱著她哭得稀裡嘩啦要和主子死別。程微想起自己初次來cháo時的窘事,qiáng忍著尷尬對小丫鬟講清楚,把她留在府裡休息了。
夥計臉色當場就綠了,連連作揖:“二姑娘對不住,對不住!”
說完,一溜煙跑了,邊跑邊想,幸虧俺天生一張大眾臉,想來那高高在上的貴女也記不住。哎,以後再也不埋怨俺娘沒把俺生得整齊些了。
夥計腳底生風早就跑得不見蹤影了,程瑤還僵在原地,攏在寬大衣袖中的手都在抖。
她居然被一個夥計當成了丫鬟,當成了丫鬟!
還是程微的丫鬟!
隔著帷帽垂下的輕紗,程瑤不用再掩飾,惱怒瞪著程微,恨不得扯下她的帷帽,在那張絕美的臉上重重甩一個耳光。
可是,她終究不敢。
至少現在,她只能忍。
程瑤勉qiáng露出個笑容,快走幾步與程微並肩而立:“三妹,咱們走吧。”
程微語氣似笑非笑:“走吧,這次二姐可別再落在後面了。”
“三妹放心,我不會再落後的。”程瑤收拾好心qíng,平靜道。
程微懶得與她打嘴仗,一甩衣袖往內走去。
“微兒來了,今日來得早一些。”程三老爺有時會住在醫館,不住時亦會早早過來,可以說,濟生堂凝聚了他所有心血。
隨後,程三老爺才注意到程瑤:“瑤兒也來了。”
“三叔。”
二人一同向程三老爺問了好。
程瑤想著以後要隨著程三老爺學習,程三老爺對她態度如何就比較重要了,遂率先開口道:“三叔太辛苦了,這麽早就來了醫館——”
程微仿佛沒有聽到程瑤的話,直接問道:“三叔,那年輕婦人狀態如何了?”
一提到正事,程三老爺早忘了程瑤的客套話,對程微道:“jīng神還可以,早上我讓人給她熬了一碗紅棗粥。”
“現在她家人過來了麽?”
“來了。”
叔侄二人邊說邊往安置年輕婦人的那處房間走,把程瑤晾在了原地。
程瑤簡直不敢相信短短時間就被狠狠掃了兩次面子,咬咬牙,忍氣跟上。
到了門口,程微停下來,掃一眼緊跟過來的程瑤,冷聲道:“三叔,我進去給那婦人繼續治療,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進去。”
“微兒你放心,三叔省得。”
程微進去後,程三老爺看看程瑤,轉頭去拿了一本醫書遞過來:“瑤兒,你先看著吧,有看不懂的就問三叔。”
程瑤一看,差點氣死。
三叔給她的竟然是《醫學三字經》!
這是有多看不起她!
“三叔,這個我讀過了……”
“讀過了?”程三老爺一副驚訝的樣子,成功讓程瑤氣得內傷,又遞過來一本,“那先看這本吧。”
程瑤一看,又是最基礎的《藥xing賦》,嘴角直抽:“三叔——”
程三老爺不停張望著緊閉的房門,語氣不自覺帶了不耐煩:“瑤兒要是也讀過就先複習一下吧。也不知道微兒在裡面是如何醫治的……”
他邊說邊踱步,眼睛片刻不離房門口,哪裡還會留意程瑤是個什麽感想。
程瑤捂了捂被氣得生疼的心口,隻得抱著垂髫藥童要背誦的《藥xing賦》默默坐一邊複習去了。
程微終於忙完,臉色有幾分蒼白,囑咐年輕婦人幾句,喊來她的夫君。
“這位大哥,你媳婦今日的病就看完了,我要先走了,你今日就守在這裡吧,有一件事要切記。”
年輕男子對程微早已是奉若神明,連連點頭:“您說,您說。”
程微抿唇,瞥門口一眼,道:“除了我,這屋子裡可不許女子進來,不然衝撞了,那可就糟糕了。”
年輕男子神qíng一凜:“小神醫您放心,哪個娘們敢進來,我踹死她!”
“那便好。”
她和二哥約好去逛成衣鋪子的,可不能讓留下來的程瑤使壞!
程微抬腳離開,見到坐在大堂等待的程澈,不由微微一笑。
“二哥——”
第179章 街頭小賊
程澈今日穿了一身石青色素面刻絲直裰,顯得清雅出塵。
程微見了就滿心歡喜,快步走過去:“二哥什麽時候來的?”
程澈笑道:“剛到。”
兄妹二人相攜離去,單從背影都能看出程微腳步是輕快的,好似她此時雀躍的心qíng。
程三老爺看了直笑。
微兒也只有在澈兒面前,才更像這個年紀的小姑娘。
再一想到二哥與二嫂,暗歎一聲,轉頭去招呼病人了。
程微與程澈走在街上,並沒有乘馬車。
程澈問她:“今日歡顏沒跟著你出來?”
本來是隨意一問,可是程微驟然想起她初來月事時,受歡顏的誤導,以為自己被蛇咬了,還在兄長面前丟了大臉,臉不由漲紅了,狠狠瞪程澈一眼:“二哥問這個做什麽?”
程二公子一頭霧水。
他問什麽了!
最近微微很不對勁,他一定要小心著點。
二人不知不覺踱步到新開的成衣鋪子處,那成衣鋪子有個甚好聽的店名:雲想衣。
“二哥,我聽說這‘雲想衣’的衣裳款式特別,比時下那些流行的衣裳都要顯人jīng神,也不知道東家是誰呢。”
程微拉著程澈往內走,程澈不由停下腳步,注視著一入門處擺放的兩個人形木偶。
那兩個人形木偶和常人一般高,各處比例都是仿照真人製成,一男一女分侍左右,身上穿的衣裳果然比起尋常服侍有種說不出的飄逸雅致。
“果然是有幾分特別。”程澈喃喃說了一句。
這時已有夥計過來相迎,態度熱qíng,言行伶俐。
程微拉著程澈逛上一圈。不知不覺買下數套衣衫,這才心滿意足出了門。
見程微興致勃勃,程澈笑道:“微微,以往不覺得你對這些感興趣,不然咱們再去‘巧天成’逛逛?”
程微對胭脂水粉早已避之不及,忙搖頭道:“不必了,我現在不喜歡那些。在‘雲想衣’逛得有趣。是發現那裡好些地方讓人覺得新鮮。難怪生意這麽好。”
程澈讚同道:“那是自然,任何一門生意用心做出與眾不同來,都會出彩的。”
程微撫掌:“二哥說得對。就好比那六出花齋,我就一直在想東家是哪個呀,要是知道他是誰,定要請他吃一頓好的。”
程澈眯了眼:“微微很崇拜六出花齋的東家?”
雖然東家是他。可是妹妹在不知道是他的qíng況下居然去崇拜一個不知名男子,這讓程二公子很不高興。
程微笑眯眯道:“其實我是崇拜寒蘇先生。而六出花齋的東家能慧眼識才,讓寒蘇先生專為六出花齋寫書,也算是讓人敬佩了。”
“咳咳,微微。你一個姑娘家,以後少看那些話本子。”
程微睇兄長一眼:“故事寫出來,就是要人看的嘛。寒蘇先生要是知道少了我這麽一個忠實讀者,說不定要傷心了。”
程二公子抽了抽嘴角。心道寒蘇先生絕不會傷心,只要微微不看,寒蘇先生寫起小人書來才敢隨意發揮!
“二哥,你說寒蘇先生是個什麽樣的人呐,是胡子花白的老先生呢,還是年輕的落魄書生?”
程澈伸出手,在程微腦門上一敲:“別胡思亂想了,老先生如何,落魄書生又如何?你看的是故事,又不是人!”
“二哥真沒趣。”程微撇撇嘴。
這時忽然傳來女子高亢的喊聲:“快來人啊,抓小賊!”
程微二人聞聲望去,就見一個十一二歲的黑瘦少年飛奔在前,後面數丈開外追趕著一個中年婦人。
那婦人身形頗豐,追得氣喘籲籲,聽到喊聲的行人都駐足圍觀,指指點點。
程澈手指一彈,一枚銅錢旋轉著出去,悄不可察擊中少年膝窩,少年腿一軟,摔倒在地。
隨著少年慘呼倒地,還有追上來的婦人大呼小叫,落地的銅錢那聲輕響,再也無人留意。
“你這個小畜生,連老娘的錢都敢偷,今日我就替你爹娘好好教訓你!”
婦人身體壯實,一把拎過黑瘦的少年,啪啪啪,反手就是幾個耳光,把少年抽得身子跟著直擺。
“我的錢袋子呢,快點jiāo出來!”婦人邊打少年邊找錢袋子,黑瘦少年死死抱著身子,硬是不吭聲。
程澈忽然有些後悔剛剛多管閑事了。
他上前一步,開口道:“大娘,請住手。不知道這位小兄弟拿了您多少銀錢?”
“他?這小畜生拽了我錢袋子就走,我錢袋子裡足足有一百個銅板!”
一百個銅板對尋常人家來說,還真不算少了。
程澈伸手掏出一塊碎銀子,約莫百個銅板的價值,遞給婦人:“大娘,這個就當賠你的損失了,請饒過這位小兄弟吧,到底是一條人命。”
婦人接過碎銀子,在口中一咬,啐了黑瘦少年一口:“小畜生,算你走運,遇到好心人!”
說完,扭著豐碩的臀走了。
駐足圍觀的人不由議論紛紛。
有說程澈善舉的,亦有覺得他是冤大頭的。
程澈不過是先前手欠替失主阻止了小偷,沒想到失主是個異常彪悍的,尋回銀錢還不夠,還要把這少年打個半死,要是真鬧出人命,他心中多少會不安的。
他並不在意旁人看法,一拉程微:“微微,咱們走吧。”
程微對那彪悍婦人無感,對偷東西的少年亦沒有好感,遂點點頭:“嗯。”
兄妹二人轉身便走,黑瘦少年見無人管他,先是不可置信,隨後一個骨碌爬起來,拔腿就跑,忽然又被一物擊中了後腿,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程微二人聽到動靜,轉過身來看,就見少年摔了個狗吃屎,後腿上還沾著吃了半顆的糖葫蘆。
這一回,少年居然是被一串糖葫蘆撂倒的。
程澈忽然有些同qíng少年。
做賊倒霉成這樣,也是夠艱難了。
這時一個女子聲音傳來:“小賊,偷了人家東西,就想這麽跑了?”
程微抬眼看去,忽然開始腦仁疼了。
居然是徐嘉福!
徐嘉福並沒有帶帷帽遮掩容貌,就這麽行走在三月的暖陽下,一張芙蓉面格外嬌豔。
她與程微對視,眼睛一亮,拎著小賊喜笑顏開走了過來:“微妹妹,這麽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