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王看著程微,溫和笑道:“小姑娘幾個月不見,倒是養好了。”
程微其實很詫異南安王為何一眼就把她認了出來,要知道那次見面,她昏迷不醒,且還是以前黑黑的模樣,時隔這麽久,能一眼認出簡直是不可思議了。
南安王神qíng淡然,卻給人一種本該如此的感覺。
“王爺,多謝您上次出手相救。”程微正式行了一禮。
事後,二哥雖去了一趟南安王府道謝,可論起來,這還是程微清醒後第一次見到南安王,於qíng於理,都該鄭重道謝。
也許是南安王氣質太淡然寧靜,程微紛亂的心qíng漸漸穩定下來,恢復了往日從容。
南安王笑道:“不必多禮,小姑娘,你這是要去何處?”
“我要回府,轎子還在百味齋門口,王爺路過百味齋,把我放下就好。”
南安王笑了,他雖已年近三十,眼角卻無半點細紋,蒼白的面色讓他看著有些文弱,這麽一笑,頓如chūn風拂面。
“小姑娘是去百味齋吃羊ròu羹了吧?”
程微頗有些尷尬。
她在南安王心中的形象,恐怕糟透了。
第一次從馬車裡甩出來,摔昏了,一臉血蹭了人家車子。
這一次又差點撞上,再次蹭了人家車子,而且還會被認為是專門跑出來吃羊ròu羹。
羊ròu羹……
程微忽然覺得車廂裡飄dàng著淡淡的羊ròu味。
她不著痕跡的抽了一下鼻子,低頭,就看到手背上已經風gān了的羊ròu湯汁。
程微……
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這個人了!
她往外看,忙道:“王爺,您把我放在這裡就行了。”
南安王往外看了看,笑道:“既然上了車子,就不必折騰了,本王正好順路,送你回府。”
“那就勞煩您了。”程微隻得應下來,心想南安王莫非許久未吃過羊ròu了?
是了,她聽聞南安王身子一直不好,羊ròu雖溫補,對身體太弱的人來說,還是不宜多食的。
程微抬眸,悄悄看了南安王一眼。
她這些日子望診已有幾分火候,這一眼,不由皺了眉,忍不住再看。
都說南安王體弱,是先天不足,可從望診來看,他和舒表弟分明不是一回事。
目前,望診還不足以讓程微一眼看出所有病症,她身為醫者的好奇心犯了,又看一眼。
南安王不由失笑:“小姑娘,本王是不是沒有洗淨臉?”
以南安王的年紀,若是成婚早,女兒恐怕都有程微這麽大了,而以他的閱歷,自然也看得出程微眼中並無女子對男子那種迷戀,是以態度隨意淡然。
程微垂下眼簾,抿了抿唇,才道:“沒有,王爺臉很白。”
南安王怔了怔,隨後輕笑起來,笑著笑著大概是引起聲帶振動,又拿著帕子掩口,一聲聲咳嗽起來。
聽著這一聲聲咳嗽,程微心中輕歎。
南安王這哪裡是先天體弱,分明是幼年時中過慢xing毒!
第118章 鞋墊中的秘密
程微自然是不會對南安王說:王爺,別笑了,您中毒了。
她悄悄拿帕子蹭了蹭手背,然後把帕子捏得緊緊的,盯著帕子上的蜻蜓出神。
“抱歉。”南安王終於止住了咳嗽。
程微不料南安王如此客氣有禮,抬眸撞上他平靜的視線,心中忽然有些歉意。
算起來,南安王對她有兩次援手之恩,可她看出他中毒,卻不敢說。
“小姑娘,嚇著你了?”南安王聲音輕柔緩慢,帶著這個年紀的男子特有的低沉。
這樣溫柔醇厚的聲音,不知多少女子聽了會怦然心動,浮想聯翩,而程微卻明白,以南安王的身體狀況,說快了他受不住,那樣又會咳了。
“沒有,任誰喉嚨不舒服了,都會咳嗽的。”程微有些不自在,恨不得馬上到了懷仁伯府。
南安王對她有恩,而她卻不敢亂說,或許將來能治了,她還不敢給治。
這種感覺,委實令人不那麽愉快。
南安王似乎察覺了程微qíng緒的變化,笑著轉移了話題:“今日你兄長應該下場了吧?”
這話一問,對面的小姑娘非但沒有興致,反而表qíng一僵,片刻後才吐出一個“是”字。
南安王徹底沒轍了。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qíng緒已經這樣神鬼莫測了嗎?
還是說,只有談論胭脂水粉……哦,還有羊ròu羹,她才有興趣?
南安王輕歎一聲。
看來他是老了!
原本是見這小姑娘神qíng驚懼,坐在他的車子上,怕她更是不安。這才閑聊幾句緩解她的緊張。
現在他是看出來了,這小姑娘不是緊張,只是不想和他說話!
心塞的南安王衝程微微微一笑,隨後閉上了眼睛,數起念珠來,每一息掐一珠,神qíng平和。可見是數慣的。
程微就在這平靜的氣氛中終於熬到了懷仁伯府。
她與南安王辭別。直奔飛絮居而去,並不知道有人已經把她被南安王送回來了的消息稟告給了懷仁伯老夫人孟氏。
“什麽,三姑娘是被南安王送回來的?”
通風報信的婆子連連點頭:“老夫人。千真萬確。上次王爺送二夫人母女回府,老奴記下了王爺的車子呢,車壁掛著兩盞七彩琉璃燈。”
這便不會錯了。
孟老夫人眸光閃了閃,吩咐阿福:“去飛絮居把三姑娘請來。”
“是。”
阿福出去後。老夫人衝有些出神的程瑤招手:“瑤兒,你再給我按按頭吧。”
程瑤回過神來。溫婉笑道:“是。”
她繞到孟老夫人背後,雙手搭在她額上,開始緩緩揉捏。
孟老夫人舒坦地歎了口氣:“瑤兒啊,你這按摩的手法越來越jīng進了。現在離了你,我竟睡不著了。再這樣下去,祖母都舍不得你嫁人了。”
程瑤手一頓。很快笑道:“那孫女就不嫁人,伺候祖母一輩子。”
“那怎麽成。你這麽有孝心,祖母定會給你找個好的。”
“祖母——”
孟老夫人心qíng大好,笑起來。
程微幾乎是一路奔回飛絮居,進了東次間,拉開鬥櫃最下層的屜子,把一些零碎玩意全倒在了榻上,從中找出了那雙鞋墊。
尚算細密的針腳,一隻繡了小魚,另一隻繡了雲朵,每隻鞋墊角落裡,慣例繡上一隻蜻蜓。
這是她花了幾日工夫,一針一線給二哥fèng出來的鞋墊。
“歡顏,拿剪刀來!”
片刻後歡顏遞過剪刀:“姑娘,給您。”
程微接過剪刀,舉起鞋墊,閉了閉眼,照著鞋墊剪了下去。
前半截鞋墊落了下去,程微伸手接住,把它拿到了眼前。
斷裂處,露出白綾來。
程微手指顫抖,一寸寸把那半截白綾抽出來,小心翼翼展開。
白綾上的字小若蚊蠅: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
盡管早有預感,程微還是覺得仿佛有一盆剛從冰窟窿裡打上來的水,從她頭頂澆下來,瞬間結了冰,凍得她無法呼吸。
她差一點就把這雙鞋墊送給了二哥!
而以二哥對她的疼愛,無論何人送了再好的鞋墊,只要她送了,二哥定會穿她的!
一直不願再回想的噩夢在腦海中回放。
程微依然看不明白,那個把她護在身前,卻任由自己萬箭穿心的兄長,到底這一場chūn闈,是否高中了呢?
以前,程微回想起那場噩夢,顧不得留意這一點,而現在,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如果那些噩夢是本該發生的事qíng,十四歲的她是什麽樣子的?
姐妹qíng深,全然信任。
看,她就是這麽蠢,蠢到把最在乎的哥哥用一雙鞋墊,推進了萬丈深淵。
程微捂著嘴,隻覺心被無形大手死死抓住,幾乎喘不過氣來,淚水簌簌而落。
為什麽那樣的她,二哥還會用命去保護!
這一刻,程微幾乎要承受不住那突如其來的想念和恐懼,恨不得程澈就在面前,死死抓著,再也不松手。
“姑娘——”門口傳來畫眉的聲音,“阿福姐姐來了,說老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背對著門口的程微抓著白綾,挺了挺脊背:“知道了,讓阿福等會兒。”
阿福的到來讓程微清醒過來,再次打開白綾看。
這一次,她看的不是白綾上的內容,而是筆跡。
字很小,可是能看得出來,這不是程瑤的筆跡。
這怎麽可能?
從生辰那日程瑤帶著一雙jīng美鞋墊來問她二哥尺碼開始,一步步,分明是程瑤早已想好的,她就是料定了自己見了她那雙鞋墊,會親手做一雙送給二哥。
伯府伺候姑娘們的丫鬟們大多都是識字的,可是僅限於識字而已,這種白綾,寫那麽小的字,工整清晰,需要非常深厚的功底,程微不認為哪個有這個本事。
難道說,還有人和程瑤合作?
程微搖了搖頭。
不會,程瑤那樣妥當細致的人,敢做出這樣的事來,絕不會讓第二個人知道。
程微捏著半截白綾不得其解,吩咐歡顏:“替我打些熱水來。”
目光隨意掃到chuáng頭的那本《水鏡記》,不由停住,火光電石間,豁然開朗。
這本手抄的《水鏡記》,二哥用的是左手,焉知程瑤不會用左手呢!
把白綾連帶鞋墊仔細包好,程微親自藏到了最妥帖之處,這才淨面洗手,隨阿福去了念松堂。
第119章 婆媳爭執
走進念松堂,看到程瑤的那一刻,程微心中湧起刻骨恨意,恨不得上前,用尖利的指甲把她那張永遠含笑的面皮扯下來。
她一定是《異志趣談》裡那些披了人皮的惡鬼吧,不然,為何能做出這般惡毒的事來。
程瑤要毀了她,毀了二哥,究竟能得到什麽好處?一個家族,不該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嗎?
就算她這個嫡女擋了程瑤的道,有她的愚笨不堪對比,才能把程瑤捧出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聲,可二哥又礙著她什麽了?
母親不能生養,將來程瑤出嫁,難道就不需要依靠娘家兄長嗎?
或許,世上就是有這種人,看到所有人過得不好,她就高興了。
“微兒,你過來。”孟老夫人難掩蒼老的聲音響起。
程微一直垂著頭,攏在衣袖中的手緊緊攥成拳,一步步走了過去。
這期間,她一直沒有抬頭,怕眼中泄露的恨意被程瑤瞧出端倪。
換了以前,程微垂首低眉,一言不發,孟老夫人看了就氣不打一處來,隻覺這個孫女蠢笨不堪,相貌鄙陋,還口拙,簡直挑不出一點長處來,她的存在就是為了丟伯府的臉面。
可是現在,瞧著有傾城之姿的少女緩步上前,孟老夫人反而覺得這樣的低眉垂首更顯其貞靜,特別是一想到那輛掛著七彩琉璃燈的馬車,心qíng就舒暢起來。
孟老夫人難得對程微露出笑臉,招手道:“微兒,來祖母身邊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