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從程瑤帶著鞋墊去飛絮居看她說起,說得很詳細。
“二哥,我沒有證據,可我知道,這一定是她gān的!”
程澈聽完,沉默片刻,問:“微微還和誰說過此事?”
程微搖頭:“沒有了。捉賊捉贓,我隻憑猜測,又不能證明這白綢上的字跡是出自程瑤之手,對別人說,別人只會覺得我信口開河,時日久了,就更加不願相信我說的話了。”
“微微果然長大了。”
程微抿唇笑:“我早就長大啦。二哥,我就是怕程瑤再做什麽手腳,影響你考試,才現在就告訴了你,免得防不勝防。”
如果不是一步步的機緣巧合,誰能想到溫婉善良,一直對她百般照顧的人,會有這樣惡毒的心思呢。
“微微放心吧,二哥會注意的。”
程微心下微松,問:“二哥,你就這樣相信我啦?我,我又拿不出證據來。”
程澈含笑反問:“那微微沒和別人說,怕別人不信你。怎麽對二哥說呢?”
“因為是二哥,所以就不怕了。”程微脫口而出。
程澈笑了:“是呀,因為是微微說的,二哥相信這是你真實的感受。”
被人相信的感覺實在太好,程微唇角輕揚:“那二哥你以後都不要理她啦。我想過了,她這樣的人,只要離著遠遠的。她就沒有法子了。”
“二哥知道了。”
程澈明早還要進考場。從程微這裡離去後,早早就歇息了。
程微睡得同樣早,明早她要送二哥。
到了第二日。程微等在門口,發現程瑤與程彤走了過來。
此時的程瑤,在程微心裡與蛇蠍無異,她警惕起來。面上卻不露聲色,問:“二姐和四妹怎麽來了?”
程彤睇程微一眼:“三姐這話說的有趣。二哥下場考試,咱們都是當妹妹的,你能來送,我們就不能來嗎?”
程瑤一如往常。這種時候只是含笑不語,顯得溫婉純善,不與人爭。
“四妹這樣關心二哥呀。”程微直接無視了程瑤。
既然她願意當木頭樁子。就當吧。
“那是自然。”程彤輕柔笑著。
程微踮起腳尖眺望。
“三姐看什麽呢?”
“哦,我在看三弟怎麽還沒到呢。”
程彤笑容一僵。
三弟那個書呆子。見二哥科考,整日埋頭在書房裡苦讀,一心想通過院試呢,哪裡顧得出來相送。
程彤才說過關心程澈科考,轉眼就被親兄弟打了臉,又羞又惱,剜程微一眼,不說話了。
程澈出來時,頗為意外:“幾位妹妹都在?”
“二哥,我們一起送你,祝你考試順利。”程瑤迎上去。
程澈看程微一眼,收回目光,淡淡道:“多謝,不必勞煩幾位妹妹了,天涼,你們都早些回屋吧。”
程瑤還待說什麽,沒想到程微搶先開了口:“好,二哥,那我們就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些。”
不管程瑤有什麽主意,反正讓她離二哥遠遠的,那就對了。
程微眼角余光掃著程瑤,心想,這麽討厭,就像趕也趕不走的蒼蠅,要是能拍死就好了。
她衝程澈擺擺手,率先轉身回屋,心知她不去,那兩個就沒理由去了。
果不其然,程瑤和程彤都各自回了屋。
等到日頭出來,程微才帶著歡顏去了濟生堂。
快到晌午,程微向程三叔打過招呼,正yù回府,沒想到八斤回來了。
他身後跟著那個莊稼漢子,漢子肩頭扛著薛融。
“這又是怎麽了?”程三叔認出了薛融,把人往僻靜之所領。
八斤忙道:“沒事,讓小的一磚頭拍昏的。”
八斤說著,指揮那漢子把薛融放到一張chuáng榻上,解釋道:“小的實在是沒辦法了,這位舉人老爺舉著一把菜刀,要去找人拚命,攔都攔不住啊。”
程三叔沒有多問,拿來藥箱,取出銀針替薛融扎針。
程微把八斤叫到一旁,問:“到底怎麽回事兒?”
八斤很早之前就得出了一個結論,要把三姑娘的話當二公子的話一樣聽,那就對了。
雖然他覺得程微一個小姑娘家沒必要過問這些,還是立刻回道:“小的到了八橋鎮,打聽了一下。這位舉人老爺好像和縣上一位官老爺家的公子是同窗,不知怎麽結了仇。他的妹子上吊死了……”
八斤頓了一下,隱去了薛融妹子被人糟蹋了身子,才上吊自盡的傳聞,接著道:“這位舉人老爺,非說和那位同窗有關,要去縣城裡找人家拚命呢。”
“那你就把人又帶回來了?”
八斤擦擦額頭汗水:“不帶回來不行啊。這位舉人老爺的老母,與他見面沒說幾句話就咽氣了。公子不是jiāo代小的要把人看好了嗎,他家現在都沒人了,就算不找那位同窗拚命,估計也沒法活了。小的一看沒辦法,就給了些銀兩托那些鄉親先把他母親和妹妹的後事準備一下,就把人帶回來了。”
這時傳來動靜,薛融醒了過來。
他茫然四顧,終於在看到程微時找回了神智,淒厲喊了一聲“娘、妹妹!”,起身就往外走,走了幾步腿一軟,一下子栽倒,正好撲到了程微腳邊。
程微蹲了下來:“薛融,你想去哪兒?”
薛融雙手撐地,想要站起來,卻發現渾身沒有一點力氣。
能有力氣起來才怪了,止痛符失效後,右手劇痛且不說,從考場出來後他就滴水未進過,鐵打的人也熬不住。
薛融雙手撐地,抬著頭往上看去,落入程微眼中好似在翻白眼,氣喘籲籲道:“不,不要你多事,你讓開,讓我走!”
程微一聽,語氣冷了下來:“我才不想多事。不過,薛融,你三次診費還沒付呢,想賴我一個小姑娘的帳走人,羞也不羞?”
第127章 羊ròu羹
“哪有三次?”
對於薛融這樣的讀書人,尊嚴大於天,說什麽看病三次不給診費,實在是太侮rǔ人了,明明才兩次而已!
“第一次,給你治手,你當時付的診費是給我三叔的,可不是給我的。本來你的手,每次考完都要再來取符水,所以我是打算最後一起算帳的。還有昨日你昏倒,今日你昏倒,這不是三次是幾次?”
“那,那多少錢?”
程微沉吟一下,擋在輕紗後的一雙丹鳳眼似笑非笑:“也不多,一百兩銀子吧。”
“什麽?”一直雙手撐地,沒力氣起身的薛融騰地跳起來了,可見一百兩銀子對他造成了多麽大的衝擊,“一百兩銀子?你,你莫非是打……打劫?看診三次就要收一百兩銀子?”
程微冷笑:“不是三次,是一次。我三叔心善,他救治你的兩次,大概會免去你的診費,所以,你只要付我給你治手的一百兩銀子就好了。“見薛融橫眉豎目,程微瞟了他右手一眼,眉微挑:“薛融,難道你覺得,我給你治手的本事,不值得收一百兩銀子?”
要知道,每一杯符水,都蘊含著她的jīng血,而每當耗損一滴jīng血,她的元氣就會傷上一分,要仔細調養才能緩緩恢復。
這也是阿慧警告她不得隨意給人治病的原因。
薛融抬起右手,怔怔看著。
傷痕累累,瞬間光潔如初;劇痛難忍,頃刻毫無所覺。
這樣的能耐,當然是值得的。
薛融是個實誠人,遂老實點頭:“值得。”
“那就是了。”程微嫣然一笑,“你要想走可以,什麽時候還清了我一百兩銀子再說。”
見薛融一副被雷劈了的樣子,她問:“怎麽,還是說讀書人就可以不認帳啊?”
“不是!”薛融激動地漲紅了臉,“我不是不認帳。我,我沒有這麽多銀子!”
“這好辦,我家醫館正缺人手,你留下gān活。拿月錢抵就是了。當然,你要是為了不還我銀子,跑去和別人拚命,或是自盡,我也沒辦法。不過我會在你碑上寫下所欠銀兩,以免忘了。”
“你,你,你——”薛融簡直目瞪口呆。
這世上,怎麽還有這樣財迷的小姑娘!
程微從薛融身側走過去,在一處玫瑰椅坐下來,氣定神閑:“我知道,你心裡罵我財迷呢。可你要記住,我憑本事賺錢,天經地義。你可憐。你不幸,不是看病不給診費的理由,你說對不對?”
“哦,對。”薛融愣愣點頭,顯然已經被程微繞進去了。
“那就是了,你今日留下,問我三叔有什麽活能給你gān,gān上兩日看看給你多少月錢合適,到時候就先放你回八橋鎮處理家事,你記得處理完早些回來。至於找人算帳什麽的。等還清銀子再說吧!”程微說完,起身走了。
留下程三叔與薛融面面相覷,最後還是程三叔神qíng古怪率先開口:“那孝廉就先登記醫館每日藥材消耗吧,咱們醫館的記帳先生正好家中有事請辭了。”
“噢。”薛融悲憤點頭。
他不能給祖宗八代丟臉。未免被人在墓碑上刻上欠債不還,還是老老實實活著吧。
程微去了隔間,取下帷帽搭在雲紋靈芝花衣架上,隨手拿了一本醫書倚在榻上翻。
不多時程三叔進來,到了程微跟前,伸手輕輕敲了敲她光潔的額頭。
“三叔?”程微把醫書放在一旁。抬眼看他。
“你這丫頭,把那舉子留下,是要救他xing命吧?”
“這不是兩全其美的事嘛,三叔還敲我。”程微揉揉額頭。
她皮膚白,嫩如剛剝殼的jī蛋,程三叔彈了那一下,還真有些紅了。
程三叔有些尷尬,訕訕道:“三叔是不是打重了?”
程微抿著唇笑。
程三叔知道被這丫頭戲弄了,半點不惱。
這些日子以來,這個侄女對醫術的熱愛和認真,他都是看在眼裡的,欣慰一日比一日深,哪有不喜歡的道理。
“只是他那樣的身份,在咱們醫館做事終歸不是長久之計。”程三叔已經開始認真考慮怎麽安排薛融了。
既然這是微兒攬下的事,他做叔叔的,當然不能拆台。
程微笑看著程三叔。
她這個叔叔,對人對事有那麽一點一板一眼,不過這種認真並不讓人覺得古板,反而覺得安心。
要是父親是三叔就好了,不嫌她貌陋笨拙,不嫌母親剛qiáng不懂柔軟。他們一家人,說不定也能和和美美的,晚上時,坐在一起吃一頓熱飯。
這個大逆不道的念頭在程微心頭閃過,她才笑道:“所以我留他到後日啊,三叔放心吧,後日二哥就考完第二場了,到時候看二哥如何安排。”
她之所以費盡口舌留下薛融,一方面當然是不忍他年紀輕輕喪了xing命,另一方面,便是因為二哥親自jiāo代了八斤陪薛融回八橋鎮。
二哥上心的事,她自是要上心的。
轉眼已是二月十四,程澈考完出來,見到在濟生堂老老實實記帳的薛融,險些以為自己走錯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