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秋華推了推他:“去吧,微表妹今日定是傷心極了,只有你才能把她哄好。”
見韓止還在猶豫,臉一沉:“大弟,你不想還惹祖母生氣吧?”
一聽韓秋華提起這個,韓止下意識打了個哆嗦,隨後就是一陣氣悶。
微表妹生日宴上鬧出那件事後,這放到誰家,當老太太的不得覺著女孩子家輕浮,要勃然大怒啊,只有他家老太太興衝衝打點好了一切,要不是母親和他拚死攔著,恐怕收了沉甸甸荷包的官媒就要衝向懷仁伯府了!
攔下後,老太太擺了好幾天臉色,見fèngcha針就要把提親的事重提一遍,連帶著母親和他一起好幾個月夾著尾巴做人,話都不敢亂說,生怕哪句話哪個詞兒又讓祖母想起這一茬來。
關鍵是,連吃到個雙huáng蛋,祖母都能引到他的親事上來,這日子實在沒法過了!
十六歲的少年曾無數次地想,他到底做錯了什麽,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或者調戲良家婦女了?
他就只是對微表妹沒有男女之qíng而已!
那段時間,韓止最怕別人提到兩個人,一個是程微,一個就是祖母,他甚至很認真地想過,非要選一個最怕的,毫無疑問是祖母!
“我這就去。”韓止站起來,似乎是起得急了,身子微晃。
“大弟,是不是喝多了,小心著點兒。”韓秋華笑眯眯道。
韓止走得飛快,到了門口卻心有所感地回頭,恰與一道視線不經意地撞上。
程瑤似是受了驚嚇般,慌亂別開了眼睛。
韓止就站在那裡定定瞧著,隱約能看到少女含羞垂首時露出的通紅耳朵,小巧jīng致,他甚至覺得自己能看清那上面柔軟可愛的絨毛,讓他的心跟著撲通撲通跳起來。
韓止辨不清忽然湧上來的灼熱是入腹的白酒,還是他本來的心qíng,握著微汗的手心,忘了邁開腳步。
正在這時,聽到了歡快的笑聲:“落到程瑤手上了,落到程瑤手上了!”
熱鬧的聲音響起:“瑤表姐,你是飲酒,還是作詩呀?”
“我選作詩好了。”程瑤站起來,永遠是那樣自信從容,接過侍女遞過來的上好紫毫筆,左手攬袖,右手懸腕,一個個秀雅小字躍然紙上。
而圍在旁邊的人已經忍不住念起來:“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裡chūn。”
韓止聽到這首詠梅詩,不由一震,深深看了程瑤一眼,似是下了什麽決定般,抬腳往外走去。
“冰雪林中著此身……散作乾坤萬裡chūn……”陶心怡又把整首詩喃喃念了一遍,整個人已是有些癡了,好一會兒,望著程瑤的眼神閃閃發亮,“程瑤,你這首小詩簡直是絕了。”
她邊說邊激動的走了數步,望向窗外的飛雪白梅:“這林子名聽雪,卻是以白梅代之,偏偏此刻又下了雪,這真是名副其實的冰雪林了,更是把白梅的品質展現的淋漓盡致。”
“確實是好詩。”接口的是陶心怡的兄長陶躍然。
陶躍然比陶心怡長兩歲,先前一直在嘉陽讀書,這次來京城,是想拜在名士顧先生門下,不曾想顧先生帶著弟子出了遠門,至今未歸。
而隨顧先生出行的弟子,正是程微的二哥程澈。
陶躍然擊掌讚道:“特別是最後兩句,以花喻人,妙不可言。”
那句“散作乾坤萬裡chūn”,無疑是對先前行事的最佳詮釋。
雖為他人犧牲,依然無怨無言。
陶躍然自幼苦讀,不像妹妹常來衛國公府小住,對程家姐妹算不上太熟悉,偶有jiāo集都是客氣有禮的,可這時,卻忘了那些束縛,目光灼灼望著程瑤,由衷讚道:“有妹如此,難怪程家二哥能夠拜在顧先生門下了。”
“大哥!”陶心怡斜飛他一眼,“什麽呀,人家程瑤本來就是京城第一才女,這又和別人有什麽相gān了?”
短短時間作出驚豔詩作的程瑤依然笑得雲淡風輕:“心怡,你這意思,是說我二哥無才了?”
陶心怡有些急了:“我可沒那麽說——”
收到程瑤揶揄的目光,那個如青松修竹般的男子從腦海中一閃而過,不由耳根微紅,不敢吭聲了。
那個人,就是這麽被人提起,她多聽一次,都覺得歡喜。
而程瑤,總是最懂她的。
其實,以前陶心怡和程瑤關系並不這麽好。
自古文人相輕,放到女子身上,同樣如是。
陶心怡自幼飽讀詩書,在當地頗有才名,誰知每次來姑母家小住,總會時不時聽人提起懷仁伯府那位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稱的程二姑娘。
要是二人並無jiāo集也就罷了,偏偏程瑤算是國公府上的表小姐,常來常往,二人哪有不打jiāo道的。
原本陶心怡對程瑤是有些小心結的,二人究竟什麽時候關系好起來的呢?
陶心怡有些不大確定了,似乎就是前年,機緣巧合,程瑤與她分享了一個小秘密,而她,在那般qíng景下,自然而然就吐露了自己的小秘密,從此,二人就漸漸親近起來了。
程微顯然深諳適可而止的道理,見陶心怡有些羞惱,笑道:“咱們繼續吧。”
陶心怡嗔道:“還繼續什麽呀,有了你這首詩珠玉在前,恐怕都沒人敢開口了。我瞧著程微和大表哥都先後出去了,咱們點心也吃了,酒也飲了,趁著天色尚早,gān脆也去踏雪賞梅吧。”
這話得到眾人響應,於是都披上外出的衣裳,擎著傘,三三兩兩走出了木樓。
程微在一處木樁旁已經停了有一會兒,身後撐傘的侍女心中有些奇怪,一個木頭樁子有什麽好看的?
好奇的侍女並不敢流露出任何異樣,只是悄悄揉了揉有些發麻的手腕。
“雪已經小多了,站在這梅樹下落不到身上多少,你不必撐著了,怪麻煩的。”程微忽然開口道。
侍女先是有些驚異,隨後忙道:“姑娘,還是撐著吧,當心著了涼。”
程微皺了皺眉:“不會的,撐著傘我嫌氣悶,你聽吩咐就是了。”
侍女當下不敢多說,諾諾稱是,收攏了傘退至不遠處,等站定了,心中不由納罕。
要說起來,在世子生辰宴上,能進木樓伺候的侍女都是出挑的,她不敢說數一數二,卻也是那些沒見過場面的小丫鬟不能比的,這三表姑娘一皺眉,她居然就不由自主聽了,實在是怪了。
感受到手腕的輕松,侍女悄悄打量著程微,忽然覺得那有幾分臃腫的背影可愛了起來。
而這時,程微又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第16章 惡語傷人六月寒
在聽到這熟悉腳步聲的一瞬間,程微幾乎是不可自控的嘴角輕揚起來。
止表哥果然來找她了,她就知道,止表哥才不會對她視如陌路呢,知道誤會了她,是來找她道歉嗎?
哼,剛剛還那樣冷漠的態度,害她賭咒發誓,以後再也不和他好了,就當不認識的!
程微想到那時候的傷心絕望,心中還是很委屈,特別是她為了斷絕自己的念想,在心裡發狠說要是以後再多看韓止一眼,就當一輩子的醜丫頭,一輩子嫁不出去!
程微站在白梅樹下,心裡有些矛盾。
這個時候的人,大多還是很信這些的,程微也不例外,尤其是這大半年來還有個不知是鬼是妖的東西纏上了她,讓小姑娘對鬼神之事就更是深信不疑了。
可是,他是止表哥呢。她要是一輩子不多看他一眼,他也會難過吧?
程微想了想,還是決定,若是等會兒韓止多說些好話,哄得她高興,就勉qiáng原諒他吧。
不嫁人……其實也沒什麽,她生的不好看,男子以貌取人的多,將來夫君定然不喜歡她的,若是像父親那樣寵愛姨娘庶子,她打又打不過,定會活活氣死的!
程微忽然覺得不嫁人是個不錯的主意,父親母親對她雖冷淡,但她有二哥呀,等二哥回來她就問一問,以後若是有了嫂嫂,不會嫌棄她的吧?
程微一想起那年程澈說隻認定她一個妹妹,就算全天下人都不在意她,不理會她,他都會一直疼愛她,就對答案格外篤定。
“微表妹——”身後響起了處於變聲期的少年特有的聲音,並不好聽,可聽在程微耳中,就是止不住的微笑起來。
見她立在那裡,一直沒有回頭,韓止不由皺了皺眉。
微表妹總是這樣孩子氣,做什麽事都由著自己心意,喜歡一個人也好,討厭一個人也好,永遠是那麽直來直往,不曾想過這喜歡或討厭,是否給別人帶來了不便和難堪。
想著先前確實誤會了程微,韓止低歎一聲,示意侍女走到遠處候著,繞到了程微面前,再次喊道:“微表妹。”
似乎從她生日宴起,二人就再沒這麽靠近過了,程微覺得臉熱得像火燒,慌忙別過頭去,別扭地問道:“大表哥過來做什麽?”
“大表哥?不是止表哥了?”韓止搖搖頭。
從小到大,只要二人鬧了別扭,程微就會這樣喊他,果真是長不大的。
程微輕輕哼了一聲:“不敢亂喊了,免得有的人又會誤會我心如蛇蠍。”
“微表妹!”韓止加重了語氣,無奈中不自覺流露出習慣xing的縱容熟稔,“先前是我不對,表哥向你賠不是,你就不要生氣了。”
程微許久沒聽韓止用這樣的語氣對她說話了,幾乎就要忍不住答應,忙狠狠咬了咬唇才克制住,不甘心地問:“那你先前怎麽會那樣想我?”
韓止耐著xing子解釋:“是我瞧錯了。”
“便是瞧錯了,也不該那樣想。”程微抬頭與他對視,一雙丹鳳眼清亮有神,遺憾的是再委屈也做不出杏眼那種梨花帶雨的姿態來,微挑的眼角總讓人覺得眼前的小姑娘驕傲又肆意。
韓止便忍不住皺了皺眉。
要是在廳中時,程微或許會看出韓止神色的微妙變化,可此時眼前的人恢復了她最熟悉的樣子,心中被喜悅填滿,就忽略了這些,忍不住對他傾訴委屈:“就算別人可以那樣想,止表哥也不能!你明明知道,我才不會那樣呢,更何況還是二姐姐!”
程微還不懂得,這世上的事,尤其是女孩子的心思,沒有哪個男子是該明明知道的,就算他曾經能,將來也未見得能,更何況,他還不曾把你放在心上呢。
韓止確實是有些不耐煩了。
或許程微不提起程瑤,韓止還不會這麽快就沒了耐心,可一旦想起溫婉大度的程瑤,再看眼前倔qiáng別扭的程微,他就實在不願把時間消磨在這裡了。
今日是他的小成年禮,晚上,母親為他千挑萬選出的侍女就會候在房中,教會他怎樣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可是,他還沒告訴她,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想和她一起經歷的,不想在這中間加入任何多余的東西,只要她願意,他qíng願等著。
“微表妹,你這樣可對表哥不公平,表哥都道歉了你還惱,怎麽不見你惱容昕呢?”韓止不願把氣氛弄得太僵,玩笑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