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雅心知老夫人素來不待見韓氏,面上不露聲色走過去把韓氏扶起:“母親快起來吧,地上涼,您和祖母都別著急,我也是聽聞此事放心不下,過來看三妹的。”
正說著忽然停下,有些愕然的盯著韓氏未穿鞋的雙腳,遲疑道:“母親這是——”
韓氏心直口快,這樣的人往往到了關鍵時反而嘴拙,聽程雅這麽一問,頓時不知道說什麽了,眼睛不自覺去瞄甩出去的鞋子。
程雅見狀使了個眼色,緊隨左右的宮婢立刻過去把鞋子撿了過來。
程雅接過,緩緩蹲下親自為韓氏穿上,輕嗔道:“瞧母親急的。三妹現在究竟如何了,我這心裡委實放心不下,您快帶我去瞧瞧吧。”
她一番話化解了屋裡無形的尷尬,一手扶著韓氏,一手挽著老夫人,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去了飛絮居。
程微昨夜睡得晚,才起來不久,洗漱完勉qiáng用了早飯,正靠在chuáng頭出神。
巧容向來眉眼靈活,一心想複寵,湊過來道:“姑娘,婢子給您讀書可好?”
程微想了想,頷首。
“那姑娘想聽些什麽,《名女列傳》如何?”巧容想起曾在二姑娘書房看到的滿滿一書櫥書冊,試探地問道。
程微把錦被往上拉了拉,懶洋洋道:“讀什麽《名女列傳》,把二哥幾年前送我的那本《異志趣談》拿來。哦,你知道放在何處吧?”
巧容忙點頭:“知道。”
心道飛絮居哪個不知,但凡是二公子送的禮物,無論貴賤,姑娘都當寶貝似的留著,別說幾年前送的《異志趣談》了,就連姑娘三歲時送的撥làng鼓,如今還好好的壓在箱底呢。
不多時,巧容捧了一本巴掌大小的書冊來,坐在chuáng邊小杌子上,一字一字讀著:“大梁以南,有小國名南蘭,其國女子尊貴不遜於男子,所奇之處在於蠱術,唯女子可用也……”
程微閉著雙目,聽著幾乎能倒背如流的故事,心裡忽然生了幾分委屈。
二哥以前最愛給自己講故事,還搜羅了不少有趣的書給她讀,可自打前年起,就不這樣了,還說什麽她是大姑娘了,這些書要少看。可二哥哪裡知道,她現在已經被妖孽纏身,要是先前對此一無所知,恐怕早就嚇死了。
更可怕的是,一旦證實了大姐姐真的有孕,她不得不聽那聲音的話了。
程微不是玲瓏心肝,做不來長袖善舞、哄人眉開眼笑的事,可她就是隱隱覺得,一旦由著腦海中那個聲音擺布,將來定會發生很可怕的事兒。說她以前聽多了異志怪談對鬼神之事有了抵觸也好,說她不懂抓住機會也罷,她就是固執地認為,這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親生的爹娘,尚且不能對子女一視同仁,何況是至今不知是妖是鬼的玩意呢。
可是二哥,怎麽還不回來?
這一刻,程微對久未見面的二哥格外想念起來。
“姑娘,太子妃和老夫人她們都過來了。”小丫鬟聽歌跑進來道。
“太子妃?”程微再也顧不得聽巧容讀書,翻身就要下地。
歡顏忙攔住:“姑娘,您還是躺著吧,昨夜您出門,又沒睡好,今早頭還有些熱呢。”
程微一想,大姐姐若真的懷了身孕,她不能把病氣過給大姐姐,於是又重新躺好,還把被子拉得嚴嚴實實。
不多時就聽許多腳步聲傳來,接著是丫鬟們見禮的聲音。
程雅一進門就看到chuáng上躺著的妹妹,滿頭青絲隨意散著,顯得臉格外小。
想起程微以前的樣子,程雅不由心驚,松開老夫人和韓氏的手,由宮婢扶著快步走過去,隻喊了一聲“三妹”,眼圈立時紅了。
“快扶太子妃坐到椅子上。”老夫人指著離chuáng榻稍遠的一把雕花靠背玫瑰椅道。
程雅回頭:“祖母,您幾位快坐吧,我想和三妹說說話。”
她說著心底輕歎一聲,對老夫人說不出是親是怨。祖母對她是頂好的,可對三妹,未免太刻薄了些,讓她坐玫瑰椅,無非是怕被三妹過了病氣。可別說三妹受的是外傷,就算真有個什麽,她做長姐的,哪能如此對待嫡親的妹妹。
“三妹,你好些了麽?頭疼不疼?”
聽著程雅關切的問話,程微眼角頓時濕了,還好覆著黑布巾顯不出來,保住了少女小小的自尊。
她往後躲了躲道:“大姐姐,您別離我太近了,我今早有些發熱呢。”
“怎麽發熱了?”程雅忙用手觸了觸程微額頭,“摸著還好,喝薑湯了麽,再發發汗就好了。”
“喝了。”在程雅面前,程微顯得格外乖巧,“大姐姐,您怎麽來了?”
程雅被問的呼吸一窒,面對幼妹,她總不能說是聽聞其神智失常,才不顧其他匆匆趕過來的吧。
她笑了笑,道:“自打妹妹在外祖家受了傷,我就一直懸著心,總要親眼看看三妹究竟如何了,才能放心。”
程微嘴角彎起,露出久違的笑意:“大姐姐,您放心,我不打緊的,就是前些日子躺久了身上沒勁,過些日子便好了。”
程雅仔細觀察程微,見她言行正常,甚至比往常還多了幾分沉靜,這才放了心,不由深恨那些亂傳謠言之人,暗道等三妹能出門了,定要辦一場熱熱鬧鬧的宴會,讓那些愛嚼舌的人瞧瞧,她家三妹好得很呢!
“大姐姐,您什麽時候回宮?”
程雅牽著程微的手:“三妹想要姐姐什麽時候回宮,姐姐就什麽時候回。”
“大姐姐。”程微不由握緊了程雅的手,“那您嘗嘗我這兒的紅棗奶糕好不好?”
程雅神色頓時有些微妙。
程微繼續微笑著說:“我有個叫畫眉的小丫鬟,曾經在大廚房呆過,會做好幾樣小點心。昨晚我就jiāo代她今日做些來吃,今早她做了紅棗奶糕,我吃著不錯,想讓大姐姐也嘗嘗。”
她原是想三日後進宮,以這紅棗奶糕試探大姐姐是否懷孕,這才早早jiāo代畫眉試做,沒想到今早糕點才做出來不久,大姐姐竟來了。
聽幼妹這樣說,程雅不忍拒絕,溫聲道:“好。”
“太子妃——”身後的一位宮婢忍不住喊道。
程雅衝她輕輕搖頭。
不多時,一個與程微年齡仿佛的小丫鬟端了一盤紅棗奶糕進來,小丫鬟生的清秀可人,尤其一雙眉毛又黑又長,難得一見,連程雅都忍不住多看了那雙長眉一眼,笑道:“三妹這小丫頭,我未見過的。”
“大姐姐許久未出宮了。”程微語氣有些落寞,說完話題一轉,“大姐姐,您嘗嘗呀,味道挺不錯的。”
畫眉把盤子捧到程雅面前,一位宮婢上前,取出銀針試毒,見針未變色,又墊著帕子掰下一小塊吃下,大概一刻鍾後,才把試吃過的那塊紅棗奶糕奉給程雅:“太子妃,可以吃了。”
程雅歉然道:“三妹,宮裡規矩多,你別見怪。”
說完咬下一口紅棗奶糕,濃鬱的奶香味瞬間充斥著口腔,牽動的胃裡一陣翻騰,再忍不住頭一偏,gān嘔起來。
“太子妃——”屋裡的人不由變色。
隨後,老夫人神qíng激動起來:“雅兒,你,你這是有喜了?”
程雅輕輕點了點頭。
韓氏同樣激動非常:“真的有了?謝天謝地!雅兒,你怎麽不早說?”
程雅含羞帶喜,輕聲道:“才個把月,總要滿了三個月,才好宣揚。”
“給太子妃道喜!”屋內響起一片道賀聲。
在氣氛驟熱喜氣熱鬧起來時,唯有程微嘴角微笑僵硬,心陡然墜到了谷底。
那聲音…那聲音說的居然是真的!
第36章 所見
程微後背瞬間就被冷汗濕透了,臘月的天氣,身上的襖子濕漉漉的,令人格外難受,她隻覺整個人墜進了冰窟窿裡,再也爬不出來。
滿室的喜氣熱鬧,仿佛和程微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她眼睛看不見,落入耳中的那些道賀聲如煩人的蚊蠅嗡嗡作響,令人頭疼yù裂。
而這個時候,沒有人發覺程微的異樣,全都圍著懷了龍孫的太子妃問個不停。
就在一片喜慶熱鬧中,小丫鬟聽歌在門口稟報:“二姑娘來了。”
程雅望向老夫人孟氏:“是二妹麽,我也許久未見她了。”
老夫人此刻心qíng大好,對小丫鬟聽歌道:“請二姑娘進來。”
不多時,一身鵝huáng襖裙的程瑤走了進來,她五官雅致,耳上rǔ白色珍珠耳墜襯得人越發溫婉大方,這樣款步而行,不曾帶來外面的寒氣,而是把一縷chūn風帶了進來。
“拜見太子妃,拜見祖母……”
程雅忙把她虛扶起來,上下打量一番,讚道:“許久未見二妹,二妹風姿越發出眾了。”
對這個庶妹,程雅少女時並未多加注意,那時她有著準太子妃的頭銜,整日忙著學琴棋書畫、針黹女紅,再不就是管家理事,偶爾的閑暇,都用來關心自生來就備受母親冷落的嫡親妹妹了。還是後來她入住東宮,三妹常進宮陪她,十有八九都會帶上二妹,這才漸漸對這個溫婉大方又有才名的庶妹印象深刻起來。
程瑤溫婉笑道:“大姐姐這樣說,瑤兒都不敢往您面前站了。”
“剛剛在祖母那裡,怎麽不見二妹?”程雅這才想起來,在念松堂時並未見到程瑤的身影。
程瑤眼瞼微合:“這些日子一直閉門抄經,祖母仁慈,說靜心方顯誠意,就免了我的請安。自打三妹回來後,我心中惦念,總要見一面才能安心,可惜昨日三妹歇的早,今日這才又過來了。”
一直依偎在大夫人廖氏身側的五姑娘程玉來了jīng神,語氣興奮地道:“二姐,你是不是帶了昨日的禮物來?”
她一早聽說了程微神智失常的謠言,想著昨日見到三姐以頭撞chuáng,確實恐怖,自打來了飛絮居就心中忐忑,一直老老實實躲在廖氏身後,不過小姑娘忘xing大,一想到昨日瞧見的那美如夢幻的繡品,就興奮地忘了一切,跑到太子妃程雅身邊,嘰嘰喳喳比劃道:“大姐姐,您不知道,二姐昨日要送給三姐的禮物,簡直太漂亮了。”
她說著去催程瑤:“二姐,你快打開讓大姐姐瞧瞧呀。”
“五妹——”程瑤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程玉小孩子心xing,最是按捺不住,見狀gān脆奪過程瑤手捧的那幅“千福圖”,笑鬧著展開來給太子妃程雅瞧。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驀地傳來:“大姐姐。”
那聲音雖不如程玉的聲音明快歡樂,可是清冷中透著難言的恐懼絕望,讓人忍不住就去尋覓聲音的來源。
本就關切幼妹身體的程雅更是第一時間望了過去,瞧清程微的樣子陡然變色:“三妹,你這是怎麽了?”
眾人全都看過來,早忘了關注程玉正替程瑤展示的“千福圖”,只見剛剛瞧著還好端端的程微面色慘白,額上紗布未覆蓋到的地方是一層細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