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忍無可忍。喊了一聲母親。
韓氏渾身一僵,推開程微:“你……你是微兒?!”
“母親,您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嗎?”程微平靜問道。
她不就是瘦了些,白了點嗎。連親娘都認不出了,果然。這府上,只有二哥最關心她!
“微兒。”韓氏這才確定眼前和二妹容貌有八九分相似的少女是自己那黑胖壯的親生女兒,“你怎麽變成這樣子了?”
程微覺得這話很不中聽,剛想開口。就見韓氏一拍手,語氣是她從未見過的得意:“這樣甚好,我就說。我韓明珠生的女兒怎麽會醜!”
程微嘴角抽了抽,頗為無語。
她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以前母親那樣冷淡她,除了早夭的孿生哥哥的原因,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她太醜?
完了,她更討厭親娘了,怎麽辦?
不知怎的,望著女兒和亡故的二妹相似的眉眼,韓氏擺不出以往的冷淡來,軟和下來的語氣裡帶著幾分遲疑:“微兒,你父親……先前是不是過來看你了?”
“是。”一提起程二老爺,程微整個人都冒著寒氣,“帶著董姨娘他們一起來的,我還以為是來看戲呢。”
聽程微提到董姨娘,韓氏暗暗攥起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比不上心頭的刺痛。
那個人,他就真這樣的狠心!
一連走了那麽多天不說,好不容易回來了,她只在老夫人那裡見了一面!
難道說,她韓明珠就真比不上一個山溝裡窮酸老秀才的女兒嗎?
韓氏心頭一片茫然。
她自幼受盡父母兄長寵愛,所見的全是父母恩愛有加的場面,母親連生了六個孩子,父親連個姨娘都沒有添。
二妹剛死的時候,她回去過,那時候母親都要哭瞎了眼,父親哪裡不去,就在家裡陪著母親。也就是那個時候,父親請辭了衛國公,讓大哥襲了爵,帶著母親遠去了東灣散心,母親回來後心qíng和身體才漸漸好起來。
曾經和母親無話不談的時候,母親說過,她年輕時其實心裡也曾住了別人,只是那人已有未婚妻,就從未敢表露出一絲一毫來。後來嫁給父親,好長時間都不開心,可漸漸就被父親的體貼關愛感動了,時日久了,更是不記得曾令她心動之人的模樣了。
水滴石穿,日久生qíng,她已經很努力像父親那樣去做了,為何就得不到他一絲一毫回應呢?
他並不是天生的冷心冷xing,只是他的笑容都給了別的女人,還是她壓根瞧不上的女人!
韓氏嘴唇翕動:“微兒,莫要這樣說,你父親剛一回來就來看你,說明他是關心你的。”
程微直接掀起裙擺,把裹著紗布的右腳伸出來,冷笑道:“母親,您瞧,若不是父親來看我,我這腳還不會這樣呢!”
“這是怎麽弄的?”
聽程微把話說完,韓氏氣極:“那個賤人,委實可恨!”
程微彎唇:“母親,我覺得,可恨的不是董姨娘,是父親才是!”
“微兒!”韓氏警告地喊了一聲,“你莫要這樣想你父親,你這樣下去,只會把你父親越推越遠,最終一顆心就全偏到程彤那裡去了。”
程微好笑道:“母親,我根本不在乎父親對我是遠是近呀!其實一直以來,就只有你在乎。”
“住口!”韓氏惱羞成怒,對上女兒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不自覺移開了眼睛。
“母親——”程微難得靠近了韓氏,聲音低下來,“剛剛您抱著我哭小姨,您想小姨了是不是?”
見韓氏尷尬不語,她自顧問下去:“其實您也想外祖父和外祖母吧?”
韓氏緊抿著唇,不願回答這讓她難堪的問題。
程微gān脆抬了手,搖搖韓氏寬大衣袖:“母親,不如您帶著我和二哥,咱們一起回國公府住,好不好?”
“微兒,你莫說這孩子氣的話,眼看就要過年了,哪能回國公府?你想去,像往常那樣等開chūn過去住上一段日子吧。”
程微終於說出了她的目的:“母親,您為何不與父親和離呢,那樣咱們就能一直住在外祖家了。”
韓氏被程微這句話給說懵了,失聲道:“你,你說什麽,和……和離?”
“對呀,和離的話,您就能帶我走了,就像大姑母帶著陳靈芸住在伯府上一樣。而且二哥是嗣子,不像瑞澤表哥隻得留在陳家,二哥跟著我們一起走,說不準父親和祖母還高興呢。”
程微許久前就隱約冒出過這種念頭,直到今日與程二老爺幾乎扯破了父慈子孝的面皮,勸韓氏和離的念頭越發qiáng烈起來。
這個府上,她喜歡的人那麽少,討厭的人那麽多,為何不能離開呢?難道人掉進了老鼠窩,就非要和臭老鼠們撕扯的面無全非麽,走出去,至少避免惹來一身腥臭。
韓氏豁然站起來,臉色青白:“微兒,以後你莫要再瘋言瘋語!”
目送著韓氏步伐láng狽離去,程微失望地歎口氣,埋頭跟著阿慧學起止痛符來。
第53章 說者無意
轉眼就是年關,府上從上到下忙忙碌碌,煥然一新,唯有程三姑娘在旁人眼裡是個大閑人,就連除夕夜的團圓宴,她都以腳痛為由告了假,躲在飛絮居裡學習博大jīng深的符醫理論。
至於止痛符,許是真如阿慧所說,她天賦不錯,在前一晚上就已經成功掌握了,只是阿慧警告說這種末等的止痛符藥效甚短,只能管上小半日,她就多製了幾張,以備不時之需。
到了大年初一,有失眠偏頭痛老毛病的懷仁伯老夫人孟氏qiáng忍著不適,天未亮就起身,領著有誥命在身的兒媳們進宮賀拜,老伯爺同樣領著有官職的兒孫們參加朝賀,像程澈這樣還在求學或程三老爺那般做事的,亦要走出家門團拜,伯府裡就只剩了一眾女眷和幼童們。
程微閉不出門,照例是跟著阿慧學習胎產科的理論。
要說起來,胎產科在十三科中最為繁雜,想要學全學jīng非一日之功,她目前專攻婦人孕期安胎和產後諸病,為的就是太子妃程雅能平安生產。
足足學了兩個時辰,程微已是頭昏眼花,這才停下了學習,喊歡顏:“歡顏,把二哥前日給我淘來的三本話本子拿來,我翻翻。”
“噯。”歡顏駕輕就熟地從一排排書冊裡抽出程二公子新送來的故事書,捧到程微面前。
程微目光從三本書的書名上一掠而過,歎口氣:“歡顏,還是把你昨日出去買朱砂時順道從六出花齋淘來的話本子給我拿來吧。”
見歡顏呆呆沒動,特意提醒道:“就是你一帶回來我就包上書皮的那本。”
“婢子知道了!”歡顏飛快從擺放著《女誡》、《內訓》、《女范捷錄》等一排書中抽出一本用簪花小楷寫著《名女列傳》的書來。
那簪花小楷秀雅整齊,猶散著墨香,一看就是出自程三姑娘的手筆。
“姑娘,給您。”歡顏把書遞過去,補充一句,“姑娘,這書不是婢子順道買的呢。婢子去六出花齋,足足多走了六條街!”
程微惱羞成怒,劈手把書奪過來,冷哼道:“歡顏。我不是說過了,以後你少說話,多做事!”
見歡顏還想反駁,丟過去一個白眼:“敢頂嘴,晌午罰你少吃一個饅頭!”
歡顏再不敢吭聲。老老實實門口蹲著去了。
程微這才心滿意足地倚在chuáng頭圍欄上翻看起來。
這頂著《名女列傳》殼子的話本實則叫《水鏡記》,講的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少奶奶身懷六甲時出門上香,不料路遇劫匪,在忠仆的拚死保護下得以逃脫,躲進了郊外一處破廟避雨,那破廟同樣有一對避雨的年輕夫婦,一看就是窮苦出身的,巧的是其中婦人同樣身懷六甲。
更巧的是,等到了深夜,少奶奶和婦人齊齊發作。天快亮時同時產女。
天亮後兩方人各自天涯,十六年後才yīn差陽錯知道兩個女孩抱錯了,等這戶人家把那淪落為農家女、已給人當了童養媳的親生女兒尋回來,卻發覺兩個少女容貌談吐天差地別,粗鄙不堪的農家女嫉妒嬌養大的姑娘,做了許多人人厭煩的事,最終咎由自取患了失心瘋,悄悄死在了一間不透風的小屋子裡。
程微越看越氣,把書往旁邊一甩,揚聲喊道:“畫眉。給我端一盞蜜水來。”
畫眉原是小丫鬟,自打頂替巧容成了程微的貼身丫鬟,格外盡心,一聽主子吩咐。忙不迭端來一盞蜜水。
程微接過來喝了,蜜水溫度剛好入口,甜度適中,落入腹中暖洋洋甜蜜蜜的,她這才舒暢了些,又伸手去拿扔在chuáng頭沒看完的話本。心道,這六出花齋的話本子就是好看,明明讓人看著氣得牙癢癢,可一旦放下,就忍不住還看。
“姑娘還喝嗎?”
程微擦擦嘴:“不喝了,剛剛氣得不行,現在好多了。”
正抬腳邁進門的程澈聽到這話,笑問:“微微,誰惹你生氣了?”
一聽是二哥的聲音,程微手忙腳亂把話本子放下,想到他能透過屏風上側的鏤空雕花看到她這裡動靜,來不及把話本子塞回書架,更不敢yù蓋彌彰地塞進枕頭底下,gān脆直接丟在枕邊,理了理鬢發,對著走進來的程澈故作平靜道:“二哥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程澈解下大氅搭在屏風上,隻著一身青色錦袍走了過來。
“你這丫頭糊塗了吧,已經快晌午了,等祖父祖母他們回來,還要過去給他們拜年呢。”
京城的勳貴官宦人家,大年初一家長們都奔著皇城去了,等過了晌午,才輪到家中小輩給他們拜年。
“對了,我想起來了,那二哥就在我這裡用飯吧,等下咱們一道去拜年。”
程澈目光落到程微腳上:“你腳傷還未好,就不要折騰了,我對長輩們解釋一下就是了。”
程微直接下了地,走了幾步:“二哥,你看,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用了止痛符,她半點疼痛都感覺不到,自然能隨意走路。
其實程微也知道,這樣一來,說不準腳傷會加重,可她若不趁著今日拜年讓旁人知道她腳好了,明日又哪能跟著韓氏進宮去探望大姐姐呢。
程澈盯著程微右腳,有些疑惑。
習武之人受傷是常事,以他的判斷,妹妹腳上那樣的傷口,這麽短的時日是不大可能這樣利落走路的。
該不會是這丫頭為了明日能進宮探望大妹才逞qiáng吧?
腦海中劃過這個念頭,程澈挨著程微坐下來,伸手去探她的腳:“真好了?讓二哥看看。”
眼看要被揭穿,程微心中大急,慌忙抓住程澈的手。
程澈挑眉:“嗯?”
“二哥——”程微咬著唇,嗔他一眼,“哪有你這樣子,都不說一聲,就隨意看人家腳!”
蹲在門口的歡顏忍不住想提醒自家姑娘,前幾日二公子還給您腳上塗了藥呢,又猛然想到主子不久前的警告,嚇得趕緊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