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多時辰過去,烈日依然明晃晃掛在空中,將士們的步伐越來越無力。
劉副將抿抿gān枯皴裂的唇,問魏無行:“將軍,怎麽辦?一直出不去!”
魏無行抬頭望天,盡管不想認命,理智上還是動搖了。
再過上一個多時辰天就該黑下來,到時候只能原地休息,等明日再出發。
以將士們的體力,撐過今晚不成問題,可等明日頂著這樣的日頭出發,恐怕連一個時辰都頂不住了。
難道說,他們這些將士不能真刀真槍拚死在沙場上。而要憋屈死在這裡?到最後白骨被huáng沙隱埋,永不見天日,亦無人知曉。
魏無行忽然翻身下馬,以耳貼在滾燙的沙地上:“你們聽,似乎有腳步聲!”
跟著魏無行的都是經驗豐富的老兵,聞言紛紛側耳傾聽,有一人喊道:“是有腳步聲。聽起來有十來人左右!”
“難道是西薑軍去而複返?”
魏無行搖頭:“不對。他們已經把我們引入此地,沒有任何必要去而複返。”
說到此處,他語氣一頓。眸底閃過喜色:“有可能是援軍!”
“援軍?”眾人jīng神一震。
魏無行翻身上馬:“劉副將,你去看看——”
話未說完,那馬往前一跪,把魏無行甩了出去。倒地而斃。
“烈風!”魏無行大慟,撫著馬頭喃喃道。“真沒想到,老夥計你隨我南征北戰,最終卻死在這裡。”
沙地馬匹不易行,放眼整支隊伍只有幾位將領有坐騎。陸陸續續倒斃了,魏無行的烈風一死,就成了徹底的步行軍。
這個時候。再沉的哀痛亦不比不上對逃生的渴望,魏無行站起來道:“劉副將。你還愣著gān什麽,帶兩個兵順著腳步聲的方向潛過去打探一下qíng況,其他人原地休息!”
劉副將領命而去,很快腳步聲越發清晰,只聽劉副將大聲喊道:“將軍,是程參議,是程參議!”
眾將士大喜。
魏無行幾乎是迫不及待往那個方向趕去,遠遠看見當前一位白袍青年領著一小隊人趕來,旁邊跟著眉開眼笑的劉副將,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人無疑。
魏無行奔過去,張開雙手把程澈抱個滿懷,蒲扇般的大手猛捶他肩頭:“兄弟,我可想死你了!”
程澈跟隨隊伍運糧回來,聽聞魏無行率軍未歸,幾乎是馬不停蹄往這裡趕,被對方這麽熱qíng的一捶,一口老血險些噴出來,咬牙道:“將軍jīng神不錯。”
魏無行放開手,大笑道:“那不是因為見到程兄弟你了嘛!”
程澈抽抽嘴角,回頭喊道:“大家把水jiāo給魏將軍分配。”
那十來個士兵聞言,紛紛解下頸間腰上掛滿的水囊遞過去。
魏無行大喜:“太好了,將士們身體都要冒煙了!”
眾將士歡呼一聲,圍了過來。
“你們都省著點喝啊,至少留一半!”
程澈喊道:“魏將軍,不必如此?”
“嗯?”
程澈解釋道:“屬下總共帶了這些人,為了方便趕路,每人負重沒有太多,這些水只夠將士們潤潤喉嚨而已。大家把水喝完,屬下這就帶各位出去。”
魏無行眼睛一亮,望著程澈的眼神就好似望著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好兄弟,你快說說怎麽帶我們出去?我們都繞了一天了!”
程澈笑道:“屬下前幾日扮作商人偷偷潛去西索城,無意中聽一位行腳商說起,附近有一處聖地,尋常人若是隨意進入就會冒犯神靈,再也走不出來。今日屬下運糧回來,聽聞將軍一直未歸,軍營派了數批人馬去尋,依然沒有消息。屬下問了兩軍jiāo戰之地,就擔心將軍被敵人誘至此地,這才趕了過來。”
魏無行聽得目瞪口呆:“此處真是什麽聖地?”
程澈微笑道:“應該是西薑人心中聖地不假。不過在屬下看來,此處不過是一處天然形成的困陣,雖能困住尋常人,但若懂一點五行八卦之人,就很容易找到出路了。”
魏無行臉色奇異:“程參議還懂這些?”
在眾將士崇拜的眼神下,程澈謙虛道:“家師對此道頗有研究,屬下近來學了個皮毛。好在這困陣乃是天然所成,並不複雜,這才得以派上用場。”
程澈動了學奇門陣法的心思,還是因為程微墜崖引起的,沒想到這就派上了用場,真正印證了藝多不壓身那句話。
程澈說完,走在前面給眾將士帶路,沒用半個時辰就見到了熟悉的路口。
眾人一陣歡呼。
魏無行放下心中重擔,大喜之余,這才後知後覺問道:“對了,程參議,你先前說混進了西索城,那裡不是西薑人的地盤嗎?你是怎麽打探到消息的,還沒被捉起來?”
西薑與大梁多年井水不犯河水,邊境商貿繁榮,無論是在大梁邊境城鎮,還是西薑邊境城鎮,經常看到兩國子民生意往來。可戰事一起,這種qíng況頓時變了。
遠的不說,就說如今在大梁嶺安城但凡見到一個西薑人,那絕對是一頓痛揍再說,運氣不好的西薑人丟了xing命也是尋常。
“這個……”程澈笑笑,“屬下稍微掩飾了一下,裝扮成了西薑人。”
“呃,難怪呢。”魏無行點頭,猛然睜大了眼,“不對啊,裝扮成西薑人模樣不難,可你開口說話怎麽辦?”
程二公子一臉平靜:“屬下以前遊學,對西薑話感興趣,曾學過幾句。”
魏無行……
誰把這種人派過來的啊,這是專門打擊人的嗎?
第453章 舊疾?
出了天然困陣,放眼望去,雖然仍是一望無際的荒漠,可眾人心頭俱是一松。
魏無行大手一揮:“大家走快點,把這段走過去馬上就能回營了,還能趕上晚飯呢!”
一個將士咧嘴笑道:“將軍,我都餓得能吞下一頭牛了!”
“chuī吧,撐不死你!”旁邊人笑道。
“想吃ròu沒問題,等回去本將軍就吩咐廚子宰羊,咱們吃烤全羊!”魏無行笑道。
“太好了!”眾人歡呼,想著烤得滴油的全羊,不由吞了吞口水。
魏無行扭頭看著程澈:“程兄弟,今晚咱們哥倆好好喝一杯,不醉不歸!”
程澈莞爾一笑:“好。不瞞將軍,屬下離開前曾囑咐營中軍士備好酒菜,就是怕將軍等人體力透支,這樣等回去後就能吃現成的了。”
魏無行目不轉睛盯著程澈,好一會兒長歎道:“程兄弟,你要是個女人,老子真想娶了你!”
程澈知道如魏無行這樣的將領常年領兵打仗,說話早習慣了直來直往,聞言並不介意,朗聲笑道:“將軍這話就是取笑屬下了。屬下身為參議,自是該考慮好方方面面的事。”
魏無行忍不住抽抽嘴角,心道你小子快別謙虛了,什麽考慮方方面面的事,你就是個小小的參議,又不是軍師!
哎,當時他就是嫌一個小參議話多管的也多,這才晾著人家,結果最後還是靠著絞盡腦汁回憶人家說過的話,才撿回一條命。
魏無行越想越心熱,看向程澈的眼神越發親切:“程兄弟啊,我聽聞你還有一位妹妹,不知是不是像你一樣聰明又細心啊?”
程澈險些栽下馬來,勒住韁繩嘴角一抿,心道怎麽惦記他家微微的惡láng這麽多?還讓不讓人好好做事了?
不成,等這次建功立業。一回去就向皇上請求,趕緊把微微娶回家才是正經!
“屬下的妹妹是位道士,確實聰慧又細心,就是xing子野。前不久才拒了平王的親事。”
魏無行一聽,不說話了,沉默好一會兒咧嘴笑道:“對了,程兄弟,我也有位妹妹……”
真是夠了!
程二公子忿忿別過頭去。
“等一等!”程澈忽然腳步一頓。
“怎麽了。程兄弟?”魏無行跟著停下來,因為對程澈的信任,不假思索就揚手示意整支隊伍停下來。
程澈緊緊盯著不遠處,臉色微變:“是沙bào!”
眾人聞言望去,就見不遠處的地平線上一道沙牆猶如猛龍迅疾而來,卷起漫天狂沙黑風。
人群騷動,程澈立刻喊道:“沙bào速度太快,大家不要亂跑,趕緊用衣裳蒙住頭趴下!”
“照程參議說的做!”魏無行大喊,第一個掀起衣擺蒙住頭趴了下去。
眾人趴在地上。隻覺耳邊聲音隆隆,一片漆黑中數不清的沙石打在身上,由最開始火辣辣的疼漸漸變得遲鈍,到後來已經遲鈍得腦子不會轉了,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活著。
不知過了多久,程澈緩緩拂去身上沙土站了起來,一邊咳嗽一邊拍打身上的沙粒,喊道:“大家起來吧,這裡天一黑風沙更大,咱們抓緊時間趕回去。”
說到這裡。他忽覺喉嚨一陣腥甜,忙掏出帕子掩唇咳嗽兩聲,垂眸一看,眼神不由一緊。
純白的棉布帕子上一抹殷紅無比刺目。正巧暈染了帕子一角翩翩飛舞的一對蜻蜓。
“程兄弟,你這是——”就在一旁爬起來的魏無行見到程澈手中帕子上的血跡,不由問道。
程澈回神,面色平靜笑道:“被沙粒刮破了嘴,沒有大礙。”
“那就好。剛看到你帕子上的血,嚇了我一跳。”魏無行說著呸呸幾聲。把口中沙子吐出來,“可不是嘛,趕上這催人命的沙bào,吃了一嘴的沙子!”
他抬手一拍程澈肩膀:“程兄弟,又要多謝你了。咱們這些外地人來了這裡就是吃虧,遇到個突發qíng況總是反應不過來。咦,你是怎麽一眼見到就尋思過來的?”
程澈不動聲色把染血的帕子塞入懷中,淡淡笑道:“家師曾在這裡打過仗,屬下問詢過這邊的qíng況,臨行前還去拜訪了池總督。”
嶺西與西薑毗鄰,池總督擔任嶺西總督多年,對此地的風土人qíng遠比其他人了解。
當初雲岫公主的死訊傳入京城,昌慶帝擔心西薑要有變故,就宣池總督進京敘職,問詢這邊qíng況。
西薑戰事一起,池總督原本是要回來主持大局的,奈何天意難料,池總督的母親竟因習慣了嶺西氣候,來了京城水土不服病倒了,還沒等得池總督動身離京,老人家就去了。
就算戰事緊急有奪qíng一說,也沒有人家老母還未入土就赴任的道理,池總督就在京中耽擱下來。
魏無行望著程澈雖被風沙chuī打依然清俊無比的面龐,無限感慨中千言萬語隻化作一句話:“程兄弟,我真有個妹子——”
見程澈面色古怪,忙拍拍自己的臉:“程兄弟你看,我這張臉還瞧得過去吧?咳咳,不說玉樹臨風,那也是端方瀟灑——”
這推銷自己妹子不成,改推銷自己了?
程澈忍不住打斷魏無行的話:“魏將軍,屬下對男人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