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素塵道長說話,華貴妃就怒道:“住口!素塵道長乃是北冥真人的入室弟子,玄清觀數得上的得道之人,難道會不清楚有沒有你那所謂的師父?太子妃,你程家教養出這般膽大妄為又滿口胡言的女兒,可真是讓本宮大開眼界了。說到底,不過是不敢擔下害了小皇孫的責任罷了!”
“貴妃娘娘,您說這些,臣女不認!”到了此時,程微知道辯解無用,卻不願低頭。
她好歹是勳貴之女。父親在朝為官,就算貴為貴妃,亦不能在這宮裡動用私刑。要她承認華貴妃指責的罪名,那是絕不能的。
“好!”華貴妃閉了閉眼。壓下洶湧而出的怒火,顯然在這宮內說一不二慣了,已經鮮少見到敢這般頂撞她的人。
她深吸一口氣,冷冷看著程微:“你不是宮裡人,本宮不會動用刑罰。來人。把程三姑娘送到宗人府去!”
“母妃——”程雅忍不住喊出來,“求您開恩啊,我三妹年紀還小,不能被送到那裡去啊!”
一旦因為犯錯進了宗人府,先不說會不會受刑,一個姑娘家的名聲就全完了。
華貴妃看也不看程雅一眼,揚聲道:“你們都是死人嗎?本宮的話聽不到?”
“是!”兩個內侍上前來拖程微。
素塵道長就在程微不遠處,面無表qíng,居高臨下地看著,而一直如隱形人般的程瑤在這一刻終於笑了。
程微腦子裡一片空白。
她知道宗人府那種地方不能去。可是面對絕對的權勢,根本不是她幾句分辨就能留下來的。
出於小姑娘依賴至親的本能,她扭頭看了程雅一眼。
程雅涕淚直流,láng狽撲到太子腳邊,哀求道:“殿下,求您勸勸母妃吧,我三妹才十四歲啊!”
太子低頭看著程雅,嫌惡地皺眉,聲音毫無感qíng:“太子妃,你這樣成何體統?”
這時程瑤走過來。俯身去扶程雅:“太子妃,太子殿下說得對,您可不能失了太子妃的體面。”
程雅迷迷糊糊被扶了起來。
程微默默看著,抿了抿唇。
太子目光投來。冷眼瞧了那表qíng倔qiáng的少女一眼,張口道:“母妃——”
華貴妃蹙眉:“太子認為,對害你兒子癡傻的程三姑娘,該如何處置?”
太子眼底升起的那一點莫名憐惜就壓了下去,淡淡道:“自是聽母妃處置。小皇孫是兒子的嫡長子,出了這種事。絕不能輕輕放過。就是父皇那裡,亦要稟明一聲。”
華貴妃疲憊扶額:“你父皇那裡,我早已派人去稟明了。程三是姑娘家,你父皇jiāo我全權處置。”
“那就都依母妃所言。”
“帶走吧!”華貴妃擺擺手。
兩個內侍上前去拖程微,程微一把推開:“不必,我自己可以走!”
她回身,衝著程雅的方向欠身施禮:“大姐姐,我去了,你莫擔心。”
宗人府問案,也要講究證據,她不會認下這個罪責,那些人要麽就把她打死jiāo差,要麽,就拿出她的助產符水是害小皇孫的明確依據來。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程微心裡清楚,小皇孫癡傻一事,皇室難以接受,是必然要找個人擔責的。找替罪羊而已,哪裡會在乎有沒有證據呢,她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屈打成招。
她不願認罪,唯有死路而已。
程微不再看殿內的任何人,挺著脊背一步步往外走,忽聽內侍喊道:“皇上駕到——德昭長公主到——”
華貴妃臉色瞬間一變。
片刻後,一道明huáng身影出現在殿門口。
昌慶帝看一眼昂首走過來的程微,腳步一頓,表qíng頗為複雜。
殿內拜倒一片,昌慶帝才回神,淡淡道:“平身。”
華貴妃迎上前來:“皇上怎麽來了?”
昌慶帝聞言,不由看了緊隨其後的德昭長公主一眼。
能不來嘛,他耳朵都快被這個妹妹擰腫了。
“皇孫有恙,朕怎麽也該來看看。那位就是懷仁伯府上的三姑娘嗎?”
“正是。太子妃生產之際,她胡亂給太子妃喝符水,導致小皇孫心智不全,人證確鑿。臣妾命人送她去宗人府,請大人們審判。”
昌慶帝忍不住再看程微一眼,淡淡道:“程三一個姑娘家,宗人府就不必去了。瑜哥兒這事,實則很難尋個原因。不過程三給太子妃服用符水,確實不妥,就命她在家思過吧,讓她父兄好好管教她!”
“皇上——”
昌慶帝面對華貴妃,難得板起臉:“貴妃,要是把程三送到宗人府去審判,天下側目,難道要讓天下人都議論瑜哥兒嗎?”
華貴妃緊緊抿唇,幾乎要咬碎銀牙。
她就知道,皇上一旦見到程三面容,哪裡還舍得重重處置!
“臣妾明白了。鄧安,還不送程三姑娘回去。”
程微身心俱疲,隨鄧安往外走,才出宮門口,就見那熟悉身影立在松樹旁,眼角不由一熱。
第344章 心血一滴
程澈迎上來,把程微拉至身旁,察覺她指尖冰涼一片,握得緊了緊,對鄧安道:“有勞鄧公公了,我帶舍妹回去就好。”
“那咱家就不送了。”鄧安很是客氣。
程澈頷首以示謝意,拉了程微轉身就走。
鄧安立在宮門口,望著兄妹二人相攜而去的背影出了好一會兒神,才輕歎一聲,默默回宮。
馬車就停在宮門外的不遠處,車夫靠著牆角,凍得不停哈氣,見二人過來,忙站了起來見禮。
程澈拉著程微上了馬車,裡面登時就是另一番天地。
銀絲碳在車廂一角燃著,沒有一絲煙火氣,白玉盤裡擺放著切開的香橙,水果的清香味讓馬車內氣息清新可人。
“微微,到底發生了何事?莫怕,有二哥在呢。”
熟悉的語調,溫柔的目光,程微終於從那寒冰地獄裡爬了出來,猛然撲進程澈懷裡:“二哥,我難受……”
這一次,二哥幫不了她啦。
若是她的死能換得家人平安,她是不吝惜的,她難受的是想要過好,為何就這樣難?大姐姐不能說出素塵道長的事兒,她雖能理解,為何又堵得喘不上氣來?
這些不平、憤懣,最終轉化為滔滔淚水,瞬間打濕了程澈的衣襟。
程澈一言不發,一下一下拍打著程微的後背。
馬車裡寂靜無聲,只有少女的低泣綿綿不絕,把程二公子一顆心都哭疼了。
終歸是不夠qiáng大,不能護著她,免她苦,免她憂。
程微抬起頭,一雙眼紅紅的,喊一聲:“二哥——”
二人靠得很近,那聲柔柔的呼喚,就把少女特有的芬芳氣息帶來。撲打在面頰上,癢癢的。
這一次,程澈沒有躲,而是拿出帕子默默替她拭淚。
程微發泄完苦悶。把事qíng娓娓道來。
程澈聽完,暗暗咬牙,面上還是一派沉穩,拍拍程微的肩膀:“微微,既然皇上命你在家思過。那就在家先好好歇著。至於你的師父,二哥明日就去玄清觀打聽一下。只要確有此人,貴妃娘娘指責你學藝不jīng,胡亂給太子妃服用符水害了小皇孫的罪名就不成立。”
“可是——”程微開口,聲音已經啞了,“萬一我師父在玄清觀無甚名望,華貴妃依然會說我是庸醫出劣徒,那我是不是再也不能進宮看望大姐姐了?”
不能進宮,小皇孫的癡傻症就無法治好,那依然有一把利劍懸在親人們頭上。
“傻丫頭。”程澈抬手。揉揉她的頭,“你也說了,你師父符術高明,又怎麽會是無名之輩。你就安心等二哥的消息吧。”
“嗯。”程微總算踏實幾分,在程澈懷裡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這才想起來問,“二哥,這馬車好像不是咱們府上的?”
“這是長公主的車子。我見你被那位鄧公公帶進宮去,有些不放心,就去求了師母。請她進宮看看。”
程澈解釋完,見程微直直望著她,莞爾一笑:“傻看什麽?”
程微用臉頰蹭了蹭程澈手臂,喃喃道:“二哥。幸虧有你在。”
程澈輕歎一聲:“二哥也不是萬能的,像后宮,就是半步踏不進去的。所以微微,以後那種地方還是少去吧,別讓二哥擔心。”
“嗯。”
兄妹二人回了懷仁伯府,才知道韓氏已經去衛國公府拜年了。這個時候還未回來。
程澈很是無奈母親的心寬,心知一場bào風驟雨即將來臨,gān脆一直和程微呆在一起。
等到晌午時,未曾出去拜年的主子們都聚在念松堂用飯,程二老爺怒氣衝衝從外面進來,一進門就喊道:“程微呢?”
程微這個時候已經平靜多了,站起來道:“父親,我在。”
程二老爺一個箭步衝過來,手高高揚起就要打下去,被程澈一把抓住手腕。
“父親,正是過年的時候,有話何不好好說。”
孟老夫人放下筷子:“澈兒說的不錯。老二,到底出了什麽事,讓你如此氣惱?”
程二老爺氣得嘴唇白發:“母親,這個孽障竟然沒對您說?”
“說什麽?”孟老夫人看向程微。
程微一臉平靜:“原想著等父親、母親回來,一道稟明的。”
她隱下程雅喝素塵道長符水的事,把上午在宮裡發生的事講了一遍。
孟老夫人聽完猛然站起來,眼前陣陣發黑,手指著程微怒罵:“孽障,你這是要把伯府的名聲敗光啊,滿天下還有哪家女兒是讓皇上開口下令思過的?你,你還有臉吃飯,給我滾回屋去,別再出來丟人現眼!”
“母親,隻讓她回屋怎麽行?今日要是不能好好教訓這個孽障,滿京城都要說我教女不嚴了,以後兒子哪能抬得起頭來!”
“那你說如何?”
程二老爺看程微一眼,冷冷道:“就讓她去家廟清修吧,以後別再出來丟人現眼!”
孟老夫人點點頭。
程澈平靜的聲音響起:“若是這樣,那兒子願意陪三妹回莊子,去守家祠。”
“澈兒,你這是何意?”程二老爺一臉不可思議。
程澈一掀袍擺,單膝跪地:“兒子不孝,就是父親想的那個意思。”
“你是在要挾我?”
“不是要挾,只是妹妹在廟裡清修,身為兄長,如何安心為官?”
“你,你這是胡鬧!”
“兒子心意已決。”
這時,門口的婢女忽然喊道:“二夫人來了。”
韓氏風風火火衝進來,一見屋內qíng景,愣了愣,隨後撲到程微面前:“微兒,外面傳的可是真的?小皇孫他,他真的是——”
見程微抿唇不語,韓氏身子一晃,死死抓著她的手問:“那你大姐姐呢,她如何了?有沒有被天家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