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程微抱著玉石俱焚的心思,最可能的結果,就是兩個人神魂俱損,這具身體成為一個沒有靈魂的行屍走ròu。
她好不容易重生,還有那麽多事沒做,怎麽能白費力氣?
“程微,你不必威脅我。你和我拚得魚死網破又如何?到最後,你的那些親人依然會不得善終!”
程微窒了一下。
她知道阿慧說得不錯,可這個時候若是泄氣,就再沒有和阿慧談判的倚仗了。
“反正結局都是一樣的,至少不是用我自己的手親自害了他們。我已經是這個境地,能做到這樣已是心安了。”程微竭力表現得很平靜。
阿慧終於歎口氣,問她:“你究竟要如何?”
“只要你不傷害我大姐姐和她腹中孩子。我就老老實實呆著。”
“好,我答應你。”阿慧緩緩道。
程微悄悄松了口氣。
她不過是虛張聲勢,如果阿慧再有什麽害人之舉,已經無力阻止,除非她這就與阿慧玉石俱焚。
可是好不容易回到自己體內,她怎麽舍得死。
而阿慧當然不會被程微幾句話唬住,或者說。一山豈容二虎。發覺程微存在後,無論威脅大小,那是一定要想著法子除去的。
她可不想再有一次意外。一睜眼,又與程微換了回來。
夜深人靜,月下佳人獨舞。
風chuī來,佳人衣袂翻飛。舉手投足間玄妙無雙,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魅惑。一眼望去,周身竟有光芒流動,襯得女子不似凡人,更像夜間的jīng靈。
一舞畢。阿慧大汗淋漓,卻聽到了輕輕的拍掌聲。
她豁然回首,看清是程雅站在不遠處。
阿慧掩去驚疑。走了過去:“大姐姐,這麽晚了。您怎麽還沒睡?”
程雅並沒有回答,而是由衷讚道:“沒想到三妹舞跳得這麽好,竟是把宮中舞者都比下去了。私下裡說,大姐姐覺得你比二公主跳得還要好。”
在大梁,歌舞並不只是伶jì取悅人的玩意兒,許多貴女同樣以善歌舞出彩,二公主就是其中佼佼者。
四年前,眾國來朝,二公主以一曲驚鴻舞豔驚四座,新繼任的西薑王誠心求娶,成為西薑王后。
“大姐姐過獎了,我就是晚膳吃多了,睡不下,這才跳舞活動一下。”
月光下,程雅笑得很溫柔:“三妹果然是長大了,我竟從不知三妹會跳舞。只是宮裡不比別處,三妹還是要注意些,倘若被旁人看到,總是不好。”
阿慧點點頭:“我知道了,以後再也不跳了。”
姐妹二人月下說話,並沒有注意到一個內侍模樣的人隱在暗處多時,早已把阿慧那玄妙一舞看在了眼裡。
等程雅姐妹走了,那人才悄悄離去。
阿慧回到房間,灌了一口茶,神qíng不快。
她當然不是閑的沒事跑去月下跳舞。
那一舞,準確的說不是舞蹈,而是一種高深複雜的符術,名引魂。
凡是涉及到書禁一科的符法都萬分複雜,單單以指畫符是遠遠不夠的,往往要手足並用,把全身每一處都調動起來,才能順利符成。
這類的符法,在製符時就好似舞蹈了。
魂魄能招來,亦能驅逐,她要以引魂之法,把程微之魂從體內引出來。
只是書禁科的符術哪怕是在百年前阿慧都鮮少使用,頂多是給小兒收魂之類,像這種從自身體內引出魂魄更是前所未有,她只能趁夜悄悄練習,好增加成功的幾率。
阿慧有些懊惱。
她原先想著進宮是近水樓台,卻忘了這深宮大內同樣束手束腳。
早知如此,晚些日子進宮就好了。
轉念一想,不進宮哪能發現程微的存在呢?阿慧氣悶稍緩,慢慢入睡。
翌日,程雅收到伯府來信,信上說韓氏身子不大舒服,想讓程微回去住幾日。
程雅雖然不舍,又放心不下母親,隻得命宮人送阿慧回去,叮囑她過幾日再來。
阿慧心中一喜。
她正愁在這宮裡找不到安全的地方施展引魂之術,沒想到機會就來了。
回到伯府,阿慧見到韓氏露出親熱笑容來:“接到母親的信,女兒一直擔心,不過看母親氣色似乎沒有大礙呢,總算能放心了。”
韓氏神色有些別扭:“你身子沒有好利落,我擔心你在宮裡住不慣,就叫你回來住兩日再回去。正好你二哥回來了,給你帶了不少好吃的。”
阿慧反應淡淡:“二哥回來了?我最近倒是沒什麽食yù。”
“正是如此,才該多吃些補身體。去吧,你二哥還不知道你這個時候到了,恐怕正在靜逸軒眼巴巴望著呢。”
阿慧哪裡想見程澈,但又躲不過,隻得硬著頭皮去了。
一見程澈,她吃了一驚:“二哥怎麽這般憔悴?”
程澈剛剛沐浴過,身上氣息清新,眼中卻血絲遍布。
他笑起來依然溫和:“事qíng多,不好處理,就費了些jīng力。”
“那二哥都辦好了?”
程澈深深看阿慧一眼,頷首:“對,辦得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程澈說完,伸手一指:“那些都是二哥給你帶回來的,看看喜不喜歡。”
第297章 引魂
果子gān,小豆涼糕,江米條兒,零零散散的小吃堆滿了食盒子。
阿慧一掃,笑了笑。
全是小女孩喜歡的玩意兒,要說起來,有這麽一位兄長,那蠢丫頭還真有福氣。
她不免想起小時候的事來。
那時她不過十來歲,剛剛來到陌生的朝代不久,家裡母親早逝,只靠著一個當遊方郎中的爹走街串巷賺些糊口的錢養活她和幾個哥哥。
那個身體弱得很,病歪歪做不了什麽事,可是幾位哥哥對她是極好的。
大哥會耐心細致的照料她,二哥會背她出去曬太陽,三哥會偷偷下河摸魚,帶回家給她燉湯喝。
她永遠忘不了三哥看到那些魚兒時如獲至寶的眼神,而被三哥當成寶貝的魚,卻是送給她的。
她發現了鐲子的秘密,決定用它改變自己和家人的生活。
百年前要比現在嚴苛,女子想出頭是不易的,何況她只有十來歲。
正巧父親是遊方郎中,是個很好的掩護。
剛開始時一切都是很好的,父親因為救一個瀕死的婦人出了名,漸漸手裡有了不少銀錢,給大哥取了秀才家的女兒,把二哥和三哥都送去學堂讀書,似乎她依賴愛著的那些人都過上了以往夢寐以求的生活。
是從什麽時候變的呢?
阿慧有些記不清了。
是當父親的名聲已經響徹大江南北,無論什麽事只找她商議的時候嗎?還是一旨傳召,金鑾殿上父親獨獨帶了她一人面聖呢?或者是無數人前往京城程府,想要拜入父親門下,甚至幾個哥哥都表露出這個意思時。父親卻宣布只會把衣缽傳給她一人之時呢?
阿慧的回憶被一個清澈溫和的聲音打斷了。
程澈含笑問:“微微,傻站著發愣做什麽,怎麽不把這個箱子打開看看?”
阿慧回神,臉色有些難看,勉qiáng笑了笑,漫不經心打開了那個jī翅木的箱子。
滿滿一箱子都是猴子木偶,造型各異。形態bī真。
程澈定定望著阿慧。不錯過她一絲一毫神qíng變化:“微微可喜歡?”
阿慧看向程澈。
她對這些小女孩的玩意兒當然是無感的,不過她喜不喜歡有什麽關系,在這個溫柔腹黑的兄長面前。她只要當一個合格的妹妹就夠了。
“當然喜歡,不過我都長大了,二哥以後就不用送我這些玩意兒啦。”阿慧自是不想與程澈走得太近,只能慢慢疏遠。
程澈目光溫柔望著阿慧。似乎有些失望:“微微小時候最喜歡這些小玩意兒的,是二哥忘了。微微總要長大的。”
阿慧對此毫不懷疑。
程微的閨房她已經很熟悉,多寶閣上還有箱籠裡,處處可見這些小木偶,足見這位哥哥把那傻丫頭寵上天去。
只可惜。她是無福消受了。
“三妹嘗嘗這些小吃,都是剛做好不久的,放久了味道就差了。”
對於吃食阿慧是來者不拒的。隨手拿了塊蜜豆糕塞進口中,程澈遞過來一塊江米條兒:“這個是在城郊米記點心鋪子買來的。他家做江米條兒的糯米有種別人家沒有的清香,你嘗嘗。”
阿慧接過吃下,點頭:“確實好吃,多謝二哥。”
程澈微微一笑:“三妹客氣了。”
阿慧在這位兄長面前總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清楚知道他是這世上最了解程微的人,片刻不願多呆,站起來道:“二哥,我才出宮不久,有些乏了,想回屋歇息一下。”
“好。八斤,送三姑娘回去。”
八斤一手抱起箱子,一手提著食盒,笑嘻嘻道:“三姑娘,走吧。”
阿慧回到飛絮居後,打發丫鬟們出去,才真正放松下來。
等到把程微的魂魄驅逐消滅,還是進宮去好了,在這府裡有那位二哥盯著,難免束手束腳。
她回來的目的就是要報仇,而想毀了懷仁伯府,還有什麽比在宮中弄出些事來更容易?
更何況,容氏本來就是她第二個想對付的。
至於這具身子身為程家人同樣厄運難逃,那又如何?她苦苦煎熬百年,豈會吝惜一副臭皮囊。只要大仇得報,哪怕讓她重回鐲子中再次等待複生的機會,她亦甘之如飴。
阿慧把一隻茶蠱狠狠擲在了地上。
只要一想到這府上的一糙一木都是踩著她的屍骨換來的,她就恨不得撕碎一切!
“姑娘,怎麽啦?”歡顏聽到動靜跑進來。
阿慧冷冷掃她一眼,厲聲道:“沒有規矩,誰讓你進來的?”
歡顏抿唇低頭,沒有吭聲。
姑娘真的好奇怪,也許畫眉她們沒有察覺,可她覺得姑娘越來越不像姑娘了。
以前姑娘也會冷著臉訓她,罰她不許吃飯,可她從心裡是安定的,就是篤定姑娘不會真的惱了她。
可是現在,她都不敢看姑娘的眼睛了。
只要與姑娘對視,她就覺得那不是她的姑娘。
“你出去吧,讓畫眉進來收拾。”
“是。”
片刻後畫眉進來清掃碎瓷片,阿慧閉上眼睛養神。
她若是抱著長長久久在伯府生活的心思,早該把歡顏那個丫頭打發了。那丫頭看起來雖然呆呆的,眼神卻格外清亮,讓她看了就不舒服。
好在她要的是快速報仇,就無需打糙驚蛇。
阿慧養jīng蓄銳,很快就到了晚上。
六月雖然已經過半,天上的月還是大半圓,在這個時候施展引魂術當然不如在滿月時,可她已經等不及了。
她的神魂還沒有與這具身體完全融合,原本的主人偏偏也在,天知道會有什麽意外。
姑且一試,就算不成功,七月十五yīn氣最盛,那是最好的時機。
阿慧仰著頭,一直在等。
等到子夜將至,在花園裡最開闊的地方,她開始對月起舞。
舉手投足,依然是在皇宮時那樣絢爛,給人奇異的美感韻律,阿慧卻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