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阿棗,不能沒了父親又沒母親。
如果注定只能有一個人陪伴他長大,在這皇宮大內,顯然一位當太子的父親要比母親更重要。
她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一大一小,一定要好好活著。
“既然不想殉qíng,你說這些有的沒的作甚?安安心心等著當寡婦吧。”阿慧冷言冷語道。
程微輕笑一聲:“阿慧你忘了,其實還有另一條路。”
阿慧沉默著,等著程微回答。
“我二哥的血咒,從一開始就有一個最好的法子,你早已經在講述往事時告訴我了。”
“你是說——”
“換血。以我全身之血,替二哥解除血咒!”
“瘋了,你簡直是瘋了!你知不知道,那樣你會死的!”阿慧氣急敗壞。
程微依然很平靜:“所以我才問,要是我死了,你怎麽辦?是會呆在鐲子裡給我陪葬,還是有別的出路?”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能想著我?”阿慧滿是不可思議。
程微沉默良久,誠懇道:“阿慧,我對你應該說聲謝謝的。不管你選擇了我有什麽目的,我的人生終歸是因為遇見你,才改變了。”
若是沒有阿慧,小姨的結局,恐怕就是她的前車之鑒。
“呵,算你還有幾分良心。既然如此,你為何就死腦筋,寧願這軀體化為塵土也不能給我用用呢?”阿慧語氣不覺軟了幾分。
程微最聽不得阿慧提這個,冷聲道:“什麽都可以,只有這個不行。你佔了我的身體,莫非要當我二哥的妻子,我兒子的母親嗎?”
一想到有人代替她活著,程微隻覺不寒而栗。
二哥或許能發現端倪,可她的阿棗呢,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將永遠不知道她的存在,連對母親的懷念都不必了。
她就是這般自私又霸道,決不允許別人取代她。
“那就罷了,等你瀕死的時候,記得摸摸鐲子,這鐲子應該就能從你手腕脫落了。”阿慧重新變得懶洋洋起來,說完就再沒有了動靜。
“那你呢?你會依然呆在鐲子裡嗎?”
阿慧沒有回答程微的話。
程微歎口氣,喊守在門外的歡顏與畫眉進來。
“太子妃。”兩個丫鬟齊齊施禮。
程微看著二人,心底一片柔軟。
她的沉默讓二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由面面相覷。
“歡顏,畫眉,你們兩個都比我大,如今年紀確實不小了。我想著,趁現在還不晚,給你們兩個指個人吧。”
二人大驚:“太子妃,婢子們想一直伺候您的!”
程微搖搖頭:“就算是選進宮來的宮婢,到了年紀也會放出去,沒有老死宮中的道理,何況你們還是跟著我進來的。別說什麽伺候我一輩子的話,在外面要比在宮裡自在多了。等你們嫁了人,還能進宮來看我的。”
歡顏與畫眉,一個將要滿二十,一個已經二十出頭,確實不能再耽擱了。她們盡心盡力伺候了她這些年,總要在做那件事之前,給她們安排好去處。
程微非常堅決,問了二人有無心上人,得知都沒有為之心動的男子,便請程澈替兩個大丫鬟物色好男兒。
程澈雖有些詫異,想想歡顏二人年紀,便沒有多想。
沒多久歡顏二人的親事便定了下來,一個嫁的是太醫署正八品太醫,一個嫁的是國子監從八品助教。
給兩人所選的夫婿官職都不高,可俱是前途不錯的年輕人,有程澈把關,人品心xing定然是說得過去的,程微這才放了心。
之後借著冬至宴後回府省親的機會,程微一直留到傍晚才回宮,陪著段老夫人等人說了一整日的話,算是在心裡默默與他們告別。
月圓那日,程微一直抱著阿棗不放手。
她如往常那般逗弄著孩子,卻比往常要執著許多:“阿棗,喊娘。”
阿棗養得好,個子要比同齡的孩子高出小半頭來,一副虎頭虎腦的模樣。
見母親這般,阿棗搖晃著大頭撲過來,咧著嘴笑。
程微伸出手捏捏他的胖臉:“真是個憨小子,讓你喊娘,怎麽也學不會。”
阿棗仰著臉衝程微咯咯一笑,扎進她懷中去了。
很快,程微就察覺憨小子在她懷裡拱啊拱,接著準確的隔著衣服咬住了她胸前那顆櫻桃。
程微僵了僵身子,咬牙道:“阿棗,放開!”
阿棗睜大眼瞄著她,不但不松嘴,還伸出兩隻手把自己的口糧抱住,滿足地笑成了月牙。
“你這小胖子!”程微伸手輕輕拍了阿棗ròu墩墩的屁股一下,對上他無辜又純真的一雙眼,忽地心頭一酸,落下淚來。
她的阿棗,將來可會想起她?
“怎麽哭了?”程澈不知何時走進來,從背後攬住了程微。
程微忙壓下心酸,衝他一笑:“你兒子欺負我。”
程澈低頭一看,頓時黑了臉,伸出大手就把阿棗從程微懷裡揪出來。
阿棗哪裡肯依,死死扒著程微衣襟不放,急得口中咿咿呀呀地喊著。
等到他的太子老爹把他拽出去,小家夥終於嘴一癟,衝著程微眼淚汪汪喊了一聲:“娘——”
程微猛然背過身,淚如雨下。
第535章 解咒
“怎麽了?”程澈把阿棗jiāo給rǔ娘,攬著程微問。
程微靠在程澈懷裡,隻覺這樣的溫暖與踏實,她根本舍不得讓給別人。
眼淚洶湧而出,止也止不住,在程澈的注視下,她隻得說:“我擔心二哥的身體。”
二哥太聰明,太敏銳,她必須小心翼翼,把這世上最愛的人瞞過去。
程澈一時有些沉默,只是把懷中人攬得更緊,好一會兒才輕聲道:“我們成親三年,還有了阿棗,已經是上天厚愛。微微,別難過,阿棗會替我陪著你的。我們終有一日還能相聚,只是換了一個地方罷了。”
程微抬眸看著程澈,視線朦朧中,依然是那熟悉的清俊眉眼。
是的,二哥已經很堅qiáng。
當時師父說二哥的身體少則支撐一年,多則三年,如今算下來已是三年有余,連他們的阿棗都能喊娘了。
她永遠不會告訴他,生下阿棗,是她成親後迫不及待的安排。因為只有他們共同的孩子,才能把二哥留下。
天暗了下來,外面卻開始下起雪,鵝毛般的雪花洋洋灑灑落在地上,很快就是白茫茫一片,掩蓋了人世間一切醜陋,只剩下純淨剔透。
“這雪要比往年來得早,來得大。”程澈擁著程微在窗邊看雪,閑話家常。
程微喜歡雪,也因這場突如其來的雪想起了六出花齋:“二哥,我一直覺得,六出花齋的主人是個妙人,甚至會想,那位寒蘇先生會不會就是六出花齋的主人。”
現今的六出花齋已經開遍大江南北,成了大梁最出名的書齋,可六出花齋的主人與寫書的寒蘇先生依然神秘莫測。
程澈輕笑起來:“怎麽會這麽想?”
“你想啊,六出花與寒蘇都是雪花的雅稱,我覺得寒蘇先生就該坐在六出花齋裡,案上放一盞香茗,提筆徐徐寫著一個個悲歡離合的故事。”程微眺望著窗外雪景,歎道,“要是能見一見寒蘇先生,就滿足我的好奇心了。”
“那明日咱們就去六出花齋,見一見寒蘇先生如何?”
“能見得到?”
程澈因為程微的傻樣笑起來:“當然能,別忘了,如今我是太子,你是太子妃,誰敢不見?”
程微輕輕擰了他腰一下:“又說笑!”
她一聲低呼,已是被程澈打橫抱起來,忙緊緊抓住他的衣襟:“時間還早,做什麽呀?”
“你說呢?”
程微臉頰染上紅暈,不再言語。
這方面,三年多來,他們一直熱qíng如初,而她也確實極享受與深愛的這個男人身心結合的感覺。
幃帳不知何時已被放下來,那人湊在她耳畔輕喃:“微微,我覺得應該給阿棗生個弟弟或妹妹了,他一個人太孤單了些。所以,咱們還要多多努力。”
回應他的,是程微仰起頭,把櫻唇湊了上去。
雲消雨散,幃帳停止了無規律的飄動,擦洗過後的二人相擁,漸漸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不知何時,程微悄悄睜開了眼。
她盯著帳頂靜懸的香囊出了會兒神,確定枕畔人睡熟了,這才輕手輕腳起身,開始已在腦海中裡演練過千百回的行動。
程澈是在一種奇異的感覺中醒來的。
他渾身發冷,好似忘了蓋被子,可肌膚下又流動著一股熱。冷熱jiāo加,讓他睜開眼時心頭一片茫然。
可很快,自己與身邊人的異樣就讓他眼神恢復了清明。
他與微微,竟都是全身赤luǒ,而二人的雙手則緊緊相抵。
程微正在施法中,對一切細微的變化格外敏銳,她驀地睜開了眼。
“微微,你這是——”程澈很是疑惑,可很快就臉色一變。
那股奇異的熱流就是從二人手掌相接處緩緩湧入他的體內,而十指相連處的隱隱紅光讓他心生不妙。
他下意識要抽回手,被程微斷然喝止:“二哥,別動。”
程澈靜靜望著她,等一個解釋。
那雙眼溫潤如初,卻盛滿了太多複雜的qíng緒,而最終,那些qíng緒如數轉為哀慟與絕望。
那是dòng悉一切的眼神。
與這雙眼對視,程微眼淚就忍不住落了下來。
“二哥,我在替你解除血咒。你若是動了就會功虧一簣,咱們兩個都會死。”
“所以,我不動,最後只有我能活下來?”程澈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那是絕望到極點後的了無生趣。
他的樣子讓程微更是難受,想要移開眼,卻又舍不得。
“二哥,想想阿棗。他是太子嫡長子,可以沒有母親,卻絕不能沒有父親。”
程澈忽地笑了:“微微是這樣想的啊。其實,就算阿棗沒有父親,你也能照顧好他的。”
“不一樣的。”程微含淚搖頭。
程澈深深凝視著她:“微微,你不是想見寒蘇先生嗎?我還沒帶你去見呢,你怎麽就舍得在今夜動手?”
“二哥替我去見也是一樣的。”失血讓程微眼前開始發黑,她漸漸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那個人,他的聲音卻更加清晰。
“傻丫頭,寒蘇先生是我,我便是你一直想見的寒蘇先生。”
程微微微睜大了眼,那人的輪廓又清晰起來。
“二哥莫不是哄我?”
程澈笑得很溫柔:“二哥何曾哄過你?”
程微眼皮開始發沉,漂亮的丹鳳眼緩緩合上:“那可真好,難怪那些故事,我都喜歡極了。”
掌心處驀地一涼,隨後就是澎湃的熱流倒湧進體內,瞬間衝去了昏昏yù睡的感覺,程微猛然睜開眼,大驚失色:“二哥?”
程澈口中咬著一個桃木短杖,短杖頂端雕著一朵盛開的桃花,而打斷換血術的透明液體,正是從桃花蕊處滴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