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印:“你傻啊,他又沒聽過。”
凌霄知道他們在合計什麽,也笑著拒絕:“我不會唱,只會生日歌。”
“不準唱生日歌!我爸以前唱的那首玫瑰,你還記得嗎?”
“玫瑰?”
花印哼哼幾聲,魯誇都說聽過,中年男人最愛金曲,音像店的情人節專供,999朵玫瑰。
凌霄依稀還記得歌詞,更加抗拒了:“那是唱給老婆聽的,我唱不出來。”
“就是要等你談戀愛了放給你女朋友聽!跟我形成鮮明對比!”
花印狠狠掐他胳膊,厚棉衣下面骨頭硬邦邦。
“唱不唱!快唱!唱一句!一句總行吧!就那個我要為你種下——”
“咚咚咚——”田雨燕來敲門了:“少爺們,出來吃飯了!麻溜點!花印,出來洗筷子!”
花印絮絮叨叨地督促:“快快快快快快快快快快——”
凌霄張著嘴,猶猶豫豫,就是不肯開口。
魯誇大笑,率先跑出去端菜了,還對花印說:“人家不好意思呢,我先走一步!”
花印想想也對:“那你一個人在這錄總行了吧?嘿嘿——”
門被風風火火地甩上,又招來田雨燕兩句罵。
紅木板背後掛了好多女士包,從門框到門底一起抖,牆面連接處震起來肉眼可見的灰。
果然有人在就臉皮薄,凌霄和花印完全不同,他不敢隨心所欲地展示自己。
有些人外表挺拔得像茂密的樹冠,好像遇到雷劈都不怕,其實心裡早就縮成一顆曬乾的種子。
他用枝繁葉茂偽裝自己,往外膨脹得越厲害,就越能包裹住小小的、貧瘠的內在。
磁帶適時發出哢噠聲,凌霄恍惚把手從按鍵上拿開,才發現翻錄鍵一直沒關。
他“蹭”地竄起來,步步高變成燙手山芋,他幾乎條件反射把磁帶取出來,又不知道這麽做是為什麽。
印面圖案是純黑色的LOGO,A面最後一曲播完,反過來B面繼續播,第一首是《你聽得到》。
凌霄想重新洗掉剛剛那段錄音,不過會覆蓋掉花印的,會被他抓起來打。
他乾脆把磁帶扔進書桌抽屜,眼不見為淨。
抽屜沒有上鎖,堆滿雜物,大多是花印的東西,英雄鋼筆、卷筆刀、科學計算器。
凌霄冷不丁看見熟悉的圖案一角,眉頭立刻蹙起來,剛剛的無所適從頓時被凝固成了琥珀化石。
大番薯身穿藍色唐裝,笑眯眯地用紅色座機打電話,老夫子跟他分別佔一個石墩子,高矮胖瘦在一個畫面裡,冰天雪地中,藍色依舊是大片主色調。
冰涼的靛藍,迅速讓人沉靜下來。
凌霄垂眸,把抽屜合上了。
“凌霄,多吃肉,少吃菜,你幫楊積樓乾活,他也不知道分你點肉回家煮著吃,那麽點油水都舍不得,買彩票能中才有鬼。”
田雨燕不停給凌霄夾豬頭肉,花印就從凌霄碗裡撈花生米吃。
小菜是跟鹵菜一起拌的,微辣,放了很多蒜末和生洋蔥,魯誇則榮幸地分到雞翅膀和雞腿。
花印小雞啄米:“楊積樓就是摳!我還跟他說,等我們上初中了,讓他在店裡給凌霄留個床位和爐子,放學了能熱點飯吃,他還說讓凌霄付房租!”
凌霄興致不高地埋頭吃飯,飯桌上剩下三個人侃大山,說起了供銷社的新房。
田雨燕:“魯誇,上次你媽來供銷社買燈泡,說在城中買的燈質量不錯,你知道是哪家嗎?”
“知道啊,在菜市場旁邊,我房間燈還是自己挑的,紫色的,好像叫什麽……什麽明珠。”
花印:“我也要去挑自己的燈,帶上凌霄一起,讓他幫我扛。”
他屈起指節在凌霄的裡脊肉條上用力一拱——
“嗷!幹嘛!”凌霄吃痛地屁股一跳,不知道想什麽心思,整個人神遊天外。
“你今天怎麽搞的,我媽跟你說話呢。”
凌霄:“阿姨,你說,我聽著。”
花印:“你趕緊做生意,回頭跟我一塊兒幫我媽抬家具。”
田雨燕瞪花印一眼:“小沒良心,就知道差使人。”
凌霄:“哦,可以的阿姨,你有事就喊我,我不是在家就是在杏林路,花花知道的。”
他吃飯很快,但不邋遢,端起碗掃米飯,碗光、筷光、嘴光。
吃飽了無事可乾,他就抱胸坐著,時不時瞟一眼花印。
花印/心裡發毛,又要錘他:“你看我幹嘛。”
凌霄說:“你最近突然又很喜歡打人啊——”
魯誇:“他做什麽生意?”
花印背過身,把碗護在胳膊中央,跟魯誇交頭接耳,堅決要把凌霄排除在外。
田雨燕也吃完飯了,跟凌霄面面相覷,還有點尷尬。
凌霄他媽晚楠是一年前走的,走,不是去世,就是從孝山離開了,具體去哪兒沒人知道,戶籍顯示祖籍在四川。
就給凌霄他奶奶留下張紙條:我去打工掙錢,給小治病,別找我。
這話誰信啊?
奶奶大清早轟隆隆敲開派出所的門,楊善東值夜班,一隻眼睛還閉著,問:“怎啦?出啥事啦?”
奶奶的肺像個老舊風箱,把紙條塞進楊善東手裡,再指指身後的孫子,慌裡慌張的哭腔。
“媳婦兒!我兒媳婦兒跑咯!去把她找回來呀!”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