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麽,夠吃、餓不死人就好,消費是過年的專屬,平時過日子只能叫活著。
有國營單位的買房靠分配,沒有的就租房,房租也從來不漲,能租到給房東送終。
“小二哥,我們吃完了,你過來擦擦桌子。”女生看表,還差十五分鍾就打鈴了。
凌霄走過來,問:“你說什麽?”
“我說你擦桌子呀!”
複古木頭四方桌,邊緣線條凹進去,藏著成年累月的油,長凳是拆東牆補西牆,坐不穩,得重新拿釘子固定地下的短杆。
凌霄:“你剛說的是很長的,沒這麽短。”
女生笑眯眯:“對。”她一字不落地重複,凌霄才點頭說:“嗯,不過我不是小二哥,我是小二弟。”
楊積樓開的這家店有兩層,上頭住人,底下開火,堂廳左側樓梯也是豬肝色的包漿木頭,構造有點像《情深深雨濛濛》裡陸司令家的大客廳。
女學生喊凌霄小二也是有原因的,楊老板的長辮子不是流浪藝術家那種,而是晚清那種。
額頭和顱頂剃光,後腦杓編麻花辮,能在脖子上繞一圈,發尾扎的紅線要纏很久。
他平常都穿祖傳的馬褂和長衫,千禧年都過了,他還會“茴”字的四種寫法。
楊積樓又在門口大喊一聲,震耳欲聾:“凌霄!算帳!”
女生抓緊時間跟他說話:“你多大呀?我剛從逢亭轉學過來,今年上初一,12歲。”
凌霄緊緊盯著她的嘴唇,讓女孩有點害羞。
他說:“那你確實比我小,我滿12歲了,正月的。”
女生愣了:“我……我看你這麽高,還以為你上高中了。”
九年義務教育,哪有這個年紀在早餐店賣包子不去上學的?女生已經盡力說得委婉。
凌霄:“我正月初二,妹妹。”
他說話時的表情特別認真,一絲不苟,讓人覺得被珍重,女孩本以為他是個大哥哥,沒想到跟自己同齡。
女孩舔嘴唇:“我叫程夢園,有後鼻音的那個程,夢中的花園。”
凌霄:“哦,我上小學六年級,你還是叫我小二弟吧。”
“凌霄!!!!!”楊積樓要發飆了。
凌霄這才有反應,指著外面說:“你走吧,我來收拾。”
十二歲,一米七,怎麽會有發育這麽快的男孩子?喝進口羊奶粉的嗎?
女生恍惚回二中了,八點上課前五分鍾,會預先打一遍鈴,尖銳刺耳的鈴聲像敲響破銅鑼,淒厲嘶啞,女孩一驚,轉身回頭看——
凌霄把綠色圍裙脫了,整整齊齊疊成方塊,把“太太樂雞精”五個字露出來,朝上放。
楊積樓嘴裡刁著根牙簽,放凌霄跑了。
整條街的小吃店都恢復平靜,文具店門口賣糯米包飯的、門面房裡賣蘿卜墩子的,全都火速收攤。
楊積樓顧不上收拾碗碟,把兩扇大門一拉,急匆匆趕去一裡外的彩票店。
孝山小學上課時間是八點半,凌霄撒腿狂奔回527中隊,中途檢查了三遍包子有沒有破。
可惜天氣太冷,包子粘在一起,待會吃的時候湯也凝固成豬皮凍,口感不好。
許多家長騎電瓶車來送小孩,凌霄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旁邊527中隊的片警楊善東出來抽煙。
“喲,凌家孫子啊!遲到了罰站啊!”
凌霄不說話,隻管笑,冷得直跺腳,塑料袋唰唰響。
“積樓包子?給你一塊五,賣給我?”楊善東逗他說話,還真掏出來兩個硬幣。
凌霄隻好轉頭面對他:“什麽?”
楊善東靠近點:“我說包子!給我!”
“楊叔叔,不是我吃的,帶給花花的。”
“小孩吃冷了的豬油包子會拉肚子!”
“不會,花花身體好。”
楊善東嘿嘿笑:“楊老板還去照顧福彩生意嗎?要我說,你幫叔勸勸他,手藝這麽好就老老實實開店唄!盡指望著一夜暴富,開奔馳寶馬啊?他也不娶媳婦,買彩票幹嘛哩?我真想不通,他是不是要還債?如果被人借了高利貸,就早點跟我們說,別憋在心裡頭憋得肺鼓泡啊!”
嘰裡呱啦一大堆,凌霄不想看,指指耳朵,然後把包子塞進衣服裡頭保溫,神遊天外。
八點二十,花印總算來了。
凌霄蹦起來迎接他:“快上課了!你快吃!”
他火急火燎拉開拉鏈,棉服裡頭是脫線毛衣,粉紅色的,縫隙很大,針腳看著像方便麵餅。肩膀那塊有些局促,勒得胸口很緊。
花印老遠就飛也似的竄過來,臉上雅霜沒塗開,毛茸茸的發際線一片白。
他狠狠抱著凌霄親了一口,嘴型誇張地說:“愛死你了!”
“冷了嗎?”
“有點,比昨天熱,好吃。”
“我晚上去撿個桶裝熱水,底下用竹篦子隔開,能保溫。”
“你去哪撿不鏽鋼的?塑料桶不能裝熱水,有毒。”
“水又不喝——”
兩個孩子親親熱熱地進學校了,楊善東笑罵一句;“兔崽子。”
他搖頭回派出所,百思不得其解:“怎麽我說話就聽不見呢?我口音太重了?”
轉念一想:“不對啊,土話才應該看得懂啊,誰說普通話?”
六年級三班門口,班主任李悅萍身穿素淨白色長裙,面帶微笑,一本寒假作業換一張入場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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