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轎車主聽了一耳朵:“你曉得他老板是誰對不對,你把人找來。”
工人合力搬出保險櫃,還有原本放二樓的衣櫥,雕花木門似老嫗的衣襟,古老陳黯,赭褐色裡透著紅,鎖栓是枚銅簪,尾部鏈子像拷人販的那種鎖鏈,和櫃門上雙飛蝶紋鐵板釘到一起,凌霄還為它緊過螺絲。
他想回屋裡看看情況,一邁出腳差點被書包帶勒脖子,刹那間,他的憤怒都有了發泄口,轉身,眼神如飛刃。
“放開!”
暴躁地將書包帶抽回來,凌霄陰沉走進大門,多少個清晨,這扇門由他親手打開,那把大鎖非常重,拿去賣廢品也能稱不少錢。
堂廳幾乎搬空了,東邊牆壁釘了張世界地圖,是屋子裡最有現代氣息的物品,此時空蕩蕩一片,大公雞似乎也孤零零,昂頭不知看向何處。
胡亂地掃幾眼,鋸斷的銅鎖躺在地上。
凌霄深呼吸口氣,大步跨上樓梯。
一盞漆黃暗啞的電燈搖晃,左邊衛生間,木盆還在,不值幾個硬幣,鐵架子上頭跟塑料洗臉盆用玻璃膠粘合,時間長了霉點斑斑,如同一隻黑色的小水蛇。
臥室自不用看,能搬的都搬了。
一件長衫癱在牆角,工人拿來當手套的,凌霄撿起來看,破了好幾個大洞,不過他也分不清楊積樓有多少件長衫,黃的白的青的,就那幾種顏色輪換,一杆子串起來衣袖,掛在後院曬,晚上不打燈,像一排清朝人直挺挺懸在樹梢。
還沒有頭。
窗台上,收音機孤零零豎著兩根天線,凌霄拭去表面薄灰,珍重收回書包。
他推開窗戶看往後院,釘耙爪籬、花崗岩水池、篩子、菜刀、大蒸籠、一口放絞肉的不鏽鋼桶。
這些物件上個月還在用,西南角則是十幾年都沒用過的打谷機和風車,隔這麽遠都能看到蟲蛀口,朽木紋理睜開巨目,還以凌霄一個掩埋著歲月的眼神。
嗡嗡嗡——
電鑽又開起來了,後院門橫插了個U型閘鎖,那材質,得火花四濺磨上個把小時。
凌霄心中苦澀蔓延,他深深知道,這可能是最後一次進入包子店。
楊積樓不知去向。
這個保守的長辮子甚至不用手機,從未有人跟他聯系,凌霄見過他用毛筆寫信,貼一張五分,一張兩分的郵票,郵差上報亭收走,後續就沒回音了。
真要找人,只能去彩票店,可那裡的常客會跟楊積樓有交往嗎?
他們大概會半眯著眼抖二郎腿,吐出一個煙圈,說,那個賣包子的啊,他天天在虧錢。
凌霄掰了下門框,松動的,於是他先將書包扔進後院,隨後暴力揪下周圍幾顆釘子,牆灰隨之簌簌下落,下了場局部冰寒的小雪。
在無法收入耳中的、轟隆的電鋸聲中,他如一隻大鵬鳥從窗子跳了下去。
落地後跟腱疼得幾乎抽筋,好在很快緩和,凌霄環顧一圈,拎起菜刀掂量兩下,奮力將風車砍斷,取下那塊刻了個‘楊’字的小木板。
當他背著書包,翻牆走小路離開時,沒人覺察他的蹤跡。
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男孩,同樣莫名其妙消失在這棟房子,唯有風車殘留的碎片上,被滴濕的小團水漬迅速蒸發。
第44章 我就知道
與花印房間窗戶相鄰的巷子尾,辯螺絲的其中一小孩兒穿著褲頭背心,趴在小板凳上寫作業,看見來了人,興奮地跺腳引起注意。
可惜凌霄正恍惚著,完全靠肌肉記憶到的地方。
咚咚咚,沒人,窗簾也緊閉。
小孩兒顛顛地跑過來:“你是誰啊,你找誰啊?”
凌霄反問:“你知道幾點了嗎?”
小孩:“我不知道,我帶你去我媽店裡看。”
“不用了。”凌霄說,“快中午了,這個哥哥天天睡到這個時候嗎?”
“才沒有啊,他經常上午跟我一塊兒玩抓子,還會教我作業。”
小孩兒扒著防盜窗做引體向上,凌霄沒力氣,更沒興致抱他,於是任由他支撐不住掉下來。
凌霄肩膀抵在牆面,持之以恆地咚咚咚,動靜不大,但魔音灌耳,他回想當年聯歡晚會上的鼓點節奏,間奏通常秒數不一,他讀秒極準,依然把握不了那個節奏。
窗簾唰地拉開,田雨燕露出憔悴的臉來。
她很疲憊,似乎沒睡好,上眼皮紅腫,頭髮也披散在背後,卷卷的,兩鬢微翹。
凌霄愣在原地,一時心中正準備吐露的悲傷都被壓下去,他完全沒想到會是田雨燕,今天不是周末啊,她怎麽沒去上班?
田雨燕沒什麽力氣地問:“哦,凌霄啊,你倆回來了。”
“?”凌霄張大嘴,“姨,花花呢?他不在家啊?”
“?他沒去找你?”
“沒有啊!我是來找他的。”
田雨燕亂了神,慌不擇路,竟把窗戶打開了,不知是何用意,她看凌霄一臉驚呆的表情才反應過來,應該去前面給凌霄開門。
客廳電風扇呼啦呼啦,田雨燕趕緊脫掉睡裙換外衣褲,在臥室裡頭大喊:“這孩子沒去找你嗎,我天哪!他昨天飯沒吃完跟我說去你家睡覺!”
“姨你別急。”凌霄倒沒那麽慌亂,“先給裴光磊打個電話,是不是……去聶河找他打遊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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