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大了,身體開始發出警報信號,酸脹疼痛都算輕的,不賞你吃點皮肉之苦,老天都白讓活這一趟。
凌霄原以為是小朋友惡作劇,撿起紙團扔進垃圾桶,面色不善地找始作俑者,冷不丁看見黃城笑眯眯站在大廳一角,登時又驚又喜。
“黃老師!”
他大踏步走到黃城身邊,神情振奮,有種他鄉遇故人的喜悅:“老師你回來了!過年好!好幾個月沒見你了,又……又帥了啊。”
“可不是嗎,你老班我年輕時也是風流倜儻帥小夥。”
黃城身高一米六八左右,彌勒佛時期和帥不沾邊,如今兩腮凹陷,目光混沌滄桑,笑的習慣沒變,十分和善,就是頭髮亂糟糟的,像個不修邊幅的街頭藝術家。
過年新衣是件立領灰色呢子大衣,腰帶貼著衣服剪裁弧度,絲毫不顯臃腫。
他得意地捋一把腰帶:“這結打得有范吧,叫什麽溫莎結,你師母就是手巧,我學幾天學不會,她噔噔噔,這樣那樣,兩三下就出來了。”
凌霄誇讚道:“帥,有精神,怪不得說黃子琪長得像您。”
“以前沒看出來是吧?”黃城又撣撣褲腿,“很有年輕那會兒的模樣,我們那時候怎麽說,風騷,不像現在,那時候可不是罵人的話,說人風騷,就是說有錢會打扮呢。”
凌霄笑了:“嗯,風騷得不行。”
“怎麽樣?錢交了沒?”
“沒,今天該交了,要不就算欠費。”
黃城拽著凌霄到隊伍末尾,兩人並排,黃城煙癮犯了,食指摩挲中指,到耳廓上摸摸。
“還是老汪好,煙酒一樣不沾,他老婆開蛋糕店的,有這門手藝不愁日子不好過,我老婆生病以後很少吃油鹽糖了,老丈人腦梗,怕基因有遺傳,就惦記老汪家那口小甜甜圈,那玩意兒有什麽好吃的,哄小女生,我老婆比子琪還愛吃,前兩天回去帶了個新品,叫什麽巴巴什麽斯的。”
凌霄誠實道:“沒吃過蛋糕,我也不愛吃甜食,我奶和花花愛吃,田姨經常烙糖餅,花花小時候還在家偷吃砂糖罐子,吃了甜的就開心,生物上說,是因為多巴胺吧?師母今天一定開心。”
“噢,對,老周代課代得怎麽樣?講老實話啊,他水平不比我差,這些年吧光跟我爭學科帶頭,嗨,爭來爭去,結果還得要他幫我代課。”
“周老師很好。”凌霄說,“就是講話我看不清,有口音。”
“摸底考成績出來了,咱班物理平均分比1班低零點幾,保不齊你去考了就補上了。你呀,我就想起第一次碰見你那會兒,小學沒畢業的時候,把你跟花印弄混了。”
黃城想起那個清晨,凌霄張狂地說自己是第一,靜掩藏不了動,身板也是,渾身透著一股不服輸,野蠻勁,肯拚。
他看人可是特別準,跟別的小孩不一樣,是被驟雨狂風吹出土的野草,把他移植到溫室裡,反而不一定長得比現在好。
“大考試總缺席可不行,國外都算平時分的,不允許排名,說分數也算隱私,你以後上大學別逃課,否則期末考滿分也白瞎。”
前邊退出來個打石膏杵拐杖的婦女,舉步維艱,正將單據疊整齊放進小手包,然而被人無意間一撞,失去平衡。
凌霄一個箭步上去幫忙攙扶,對方道謝,凌霄走回來,被後頭人嚷著別插隊。
“別吵吵了!肅靜!保持肅靜。”護士不耐煩地從窗口後伸手,聲音通過喇叭轉一道,略微失真。
“身份證!單子!醫保有沒有!”
凌霄為難地請她重複,並告知自己聽不見。
對方視線離開電腦,發現是個人高馬大的帥小夥,心情就沒那麽差了,但嘴上不饒人,非要再嘮叨幾句他的不是。
“沒買過保險。”
凌霄掏信封的手有些不穩,一張張數大鈔,問:“醫生,70歲以上的有政策嗎?農村戶口。”
“家屬跟患者什麽關系?”
“祖孫。”
“你爸呢?你家裡人是不是買過沒跟你說?怎麽大人不來?”
黃城趁機幫腔道:“家長在外地打工,應該是沒買過,家裡條件不好,凌霄,先交著吧。”
“什麽兒子媳婦兒啊,啊?做手術也不回來?”
紅彤彤百元大鈔放進點鈔機,不到十秒就點清了,凌霄沒有多取,剛好手裡只剩一張,醫院旁邊的銀行補鈔很勤快,過完年都是新鈔票,清新油墨香。
凌霄將錢對折兩道,四四方方貼胸口放,慷慨地說:“老師,我去看看師母,中午請你去食堂吃飯。”
黃城樂呵呵笑了:“還要你請吃飯?食堂打芹菜的大媽都認得我了!不整這些啊,走,帶你去見見我老婆,讓他看看我的物理第一名長什麽樣,是不是有小琪說的那麽帥。”
……
田雨燕輕輕用指腹撫摸存折進款記錄,就在昨天,19000元整。
“汪老師想替我組織全校募捐,田老師和教導組不同意。”凌霄示意她翻到最後一頁,還附了一張白紙,掀開一看,是幾個老師的捐款明細。
黃城 2000 汪谷幸2000 陳節 1000 王紅雲 1500
李悅萍 5000 田安民 300 李國強 500 周放 500
……
黃城知道他記性好,密碼紙看過就撕碎衝廁所了,告別前還說,具體金額只有汪谷幸知道,不用放在心上,回去該怎麽學習還怎麽學習,心思太重了,壓得人喘不過氣,這家庭氛圍啊就像寺廟點的香,時時刻刻縈繞著,但凡有一絲雜味都掩蓋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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