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眼睛又睜開了。
默默打開電腦,百度寶馬730的價格,光標滑過那個天文數字。
電腦光芒慘烈烈,照出凌霄無甚情緒的英俊面容。
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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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春潮濕的風聲滴入晨露,搖搖欲墜。
小三輪呼哧呼哧在門口停下,方正拔了鑰匙順手叼在嘴裡,倆手各抄起一個塑料袋往店裡走,他抬眼看二樓,燈沒亮,老婆兒子仍在夢中。
“凌霄啊——”他呸地一聲將鑰匙吐桌上,“凌霄啊!”
後廚門伸出一隻紅白塑料掃帚,凌霄的側影出現,安靜內斂,上肢微微佝著,舊襯衫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蒼勁健壯的小臂,他乾活習慣戴一副勞保手套,小麥膚色有股接地氣的力量感。
方正嘀咕道:“這長得好就是有能耐啊,掃個地也跟明星演戲似的。”他啪嗒啪嗒按亮屋內主燈,凌霄才發現他回來了。
“方哥。”聲音不急不緩,如古樸的晨鍾般可靠。
他放好掃帚,幫方正提菜去水池,冷峻的面龐被磨刀棍照亮,霎時寒光四射,嘩嘩兩下,刺耳尖銳,方正邊脫圍裙邊打了個寒戰。
圍裙滿是飛濺的泥點,潑墨扇形,乾巴凝固附著在表面,凌霄多看了一眼,沒問,方正倒是主動打開了話匣子。
“小青菜價又他媽漲了,豬肉漲它也跟著漲,豬發豬瘟菜發菜瘟,大王廟門口那一溜排老奶奶,逢人就說菜地又鬧蟲害,便宜是便宜,一片葉子啃成篩子網大破洞,誰買那個菜回去賣那大大滴沒良心。”
砰——
凌霄手起刀落劈開一扇排骨,勢大力沉,差點給方正腦殼震昏。
他插眼看了兩下,說道:“豬肉最貴那次年關,老家河裡死豬都鋪滿河床了,沒有人處理,臭味一直飄到山頂,還是該吃吃,該喝喝。”
“也是,只要吃不死,就往死裡吃。”
方正叫凌霄讓開點,豬肝色橡膠桶強勢插到水龍頭下面,倒了兩把洗衣粉泡圍裙。
“良心這玩意兒比窮人的命稀罕,奧巴馬天天扯什麽環保,氣候,吃飽了撐的,那私人飛機螺旋槳一轉起來,燒多少油啊,大游泳池大豪斯,一天幾噸水啊,靠窮老百姓省那點資源,中國人吃飽還沒幾年呢!”
“不過你還真別說——”方正的表情略顯嫉妒,揉出一桶汙水,叫凌霄看。
“老外造的東西就是好,早上去大王廟被輛超跑給禍害了,我擱前頭聽哪,那馬達聲,比電視裡聽著還鬧騰,我那小萬路達突突突,他那是空空空,我還說誰他媽這麽不道德,濺老子鬼塌糊人的一身呢。”
他不禁反覆回味,仿佛那輛紅色跑車燒的不是汽油,而是鈔票,嫉妒之余又有點憤世嫉俗:“買得起那種車的,非富即貴,咱一把把烤出來的民脂民膏,全進人家兜裡了。”
凌霄有條不紊切肉,一塊塊將排骨丟回水池,水花激昂地飛到額頭,他騰不出手擦,任由冰冷水珠順著眉心滑到眼裡,眨都不眨。
方正見他沒反應,以為是沒看懂,便故意擠兌他:“上次來那個高高的小夥子,姓裴的,是不是華果超市老板的兒子啊?他叫啥?我聽你同學喊他賠光嘞,這什麽幾把名字,做生意的這麽不忌諱,找大師算的啊,賤名好養活?”
凌霄低頭,抽出一大把粗西芹:“不熟。”用力一掰,芹菜應聲哢嚓斷成兩節,清脆得如同掰斷一根大棒骨。
菜籃子晾幹了摞在架子上,凌霄進屋去取,正見老板娘打著哈切下樓來,便隨口問了句:“嫂子,昨天調的辣椒面你吃著還行麽。”
“香味兒還成,在哪偷學的四川配方啊,叫老方給你加個技術工資。”
“說笑呢,生意好就算加工資了。”
老板娘扯嗓子喊道:“老方!陳矮子進的那批七星椒你拿了沒!大清早的又弄一地水不知道拖拖啊,你家小祖宗上次就是在這給水池磕了個頭——”
中午,小炒黃牛肉總算安排上了。
花印埋頭喝口湯,咬著筷子眯眼看凌霄,說:“最大碼的校服也剛好合身,你不會還在長個子吧。”
訂了兩套春秋校服,其中一套給凌霄做掩護,每天出入校園送飯如入無人之境,他一臉正色提著保溫飯桶的樣子,比傅思卓更像聶中土生土長的學生。
“豎著不長了。”凌霄嚴肅道,“往前長。”
“……”
花印簡直不想理他,這貨現在三天兩頭開黃腔,越接話越起勁,唯一能治他的辦法就是清心寡欲,再附贈一個10位以上的英語單詞打壓他蓬勃的雄性荷爾蒙。
“食堂人越來越少了。”花印合上餐盒,準備端去水池邊刷洗,扭頭和凌霄說話,“新華書店對面開了家小食堂,兩葷三素一湯只要五塊錢,好多人都去那邊吃了,我感覺可以借鑒,上了大學你在高中附近盤家店面,多吸吸年輕人的精氣,永葆青春。”
凌霄忍俊不禁道:“吸你的還不夠嗎——”
話未說完,他驀地臉色一變,抬手將花印推往牆邊!
花印猝不及防踉蹌兩下站穩,驚訝發問:“怎麽了——”卻見一碗連湯帶水的餐盤哐當一聲,砸到了地上!殘羹冷炙糊了凌霄一身,紅色的西紅柿皮、黃白色雞蛋末,還有食堂今日重磅特色菜,豬蹄膀肉湯。
“陳,豪,靖。”花印的火氣噌得一下衝上天靈蓋,不假思索揮臂拿保溫桶回敬,卻被凌霄一把抓住胳膊,冷冷盯著陳豪靖,沉聲道:“別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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