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寄工作起來是心無旁騖的,所以更討厭外界打擾。當他家那個機械聲的門鈴重複響起的時候,江寄最好的思路完全被打斷了,他整個人暴跳如雷,抓來手機一劃屏幕,還是毫無電話動靜。
很好!
也不知道為什麽,只是不打電話就摁門鈴這種很小的事情卻讓江寄無法忍受,他站起來,三兩步走出書房穿過客廳,最後猛地打開門。
當江寄開門之後,他卻愣了。
而門外這個人因為江寄冷不防的開門動作嚇了一跳,整個人肩膀一縮,步子也輕輕往後挪了半步,好像他要是沒躲好,江寄推開的大門就會把他的鼻子給削斷。
他沒江寄高,又垂著眼,渾身都濕透了,像是從那條河裡撈上來似的,這會身上滴滴答答地落水,而這竟然成為他和江寄之間唯一有的聲音。
他懷裡抱著個漆黑的雨衣,團在一起,現在他把這個團小心翼翼地剝開,拎出一個白色塑料袋。袋子系了個結,結上都是水,而塑料袋裡三盒藥的外包裝也被壓扁了。
“先生……你的藥品到了。”
江寄覺得他的說話聲還沒水滴聲大,稍不留神,他的話就悄悄滑走了。
“嗯,謝了。”
當江寄面對已經闔上的門,他才想起自己剛才和對方說了什麽話。
塑料袋緩慢地滴水,但江寄拿著它,又發現整個袋子帶著一絲溫度。
也許它連同那團雨衣,是被對方抱著來的。
江寄認識他。
每個外送員有固定負責的片區,這個年輕人之前也給他送過兩三次外賣,但人海又那麽大,同一區的外送員也那麽多,江寄上一次見他也許是在幾個月前。
也許就因為這樣,江寄站在門後沒走。男人微俯身,湊近貓眼向外看,然後發現對方也沒走。
貓眼小孔看人是失真的。但江寄卻莫名能夠像放慢倍速一樣,看清對方的每一個動作。
他是側站著的,這會整張臉抬起來了,露出一點尖的下巴。樓道裡的燈暗了一個度,他也沒去管,昏昏暗暗裡,他整張臉卻依然白得發光。劉海濕成好幾縷,且不停地往臉上滴水,他抿了抿唇,用手背蹭了一下自己的下巴,臉微微偏著的,像小貓洗臉。
他也就像這個城市裡隨處可見的流浪貓,江寄在心裡冒犯地評判。眼睛大大的,鼻頭小且圓潤,有一張很翹的嘴唇,像熟透了的石榴炸開一條細縫……但不親近人。
江寄看了他很久。
門外那個他毫不知情,也沒走。
他也許在等雨停吧。
但今晚雨不會停了。
江寄重新打開門,這一次終於真切地和他的眼睛對視。
他連眼睛都被雨水泡得濕漉漉的,而江寄自己則開始像一個遇水短路的電器。
“你進來。”
他的眼睛睜大了,驚訝又有一絲警惕,真的很像流浪貓。
“辛苦你送這單藥。”
江寄的目光緩慢地將他自上而下地掃視了一遍。
“不趕時間的話可以進來坐,順便清洗一下。”
這個小外送員還是沒說話。
江寄不疾不徐地說道:“我記得你,我們見過幾次。”
忽然對方就應了。
江寄看到面前的人飛快地瞥了他一眼,那種神態竟讓他也一下難以形容確切,但這個原本很蒼白很狼狽的男孩子忽然一下子變得無比鮮活。但這種明亮到扎眼的絢麗隻存在了短短幾秒鍾,他又很快垂下頭去,順著眼。
“謝謝。”
江寄讓開半邊身體,請當下這個有些狼狽的年輕人進來做客,而原本拎在手上的藥品袋早就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
“那進來吧。”
江寄說。
“對了,怎麽叫你。”
“您叫我小舟就好。”
這孩子從始至終都是垂著眼,包括說名字。江寄懷疑他根本沒看清當下踏進來的這間房子長什麽樣。但他依然敢進來,是年輕的無知無畏,也是一無所有的無所謂。
“小周,你姓周?”
小舟搖頭,他正在脫自己的板鞋,踏進來江寄家的第一步,他就已經在門口的地墊留下一個濕漉漉的印子,但他還是緩慢而小心地把自己的鞋子脫下來,沒甩出一點多余的泥水雨水,然後濕透了的襪子也脫下來,分別團成兩個小團塞在鞋口,再把鞋子靠在最不礙眼的角落。
“是小船的那個‘舟’,我姓蘇。”
蘇舟。蘇州?
很適合他。
“我叫江寄,江水之江,寄信的寄。”
小舟很有禮貌,又再一次對江寄道謝:“江先生謝謝你。”
盡管這個男孩子說了完整的姓名,但江寄還是願意稱呼他為小舟。就像對方一開始所說的那樣。
江寄耳邊聽小舟講話,但注意力不全在這上面,隨著小舟的動作,江寄不可避免去看這個男孩子的腳,他覺得小舟就像層層剝筍一樣,現在露出最鮮嫩的筍尖。
江寄甚至覺得自己在無聊地炫技,拿過於充沛的修辭來為這樣變態的癖好做修飾。
可他這個變態癖好一定是現在才有的。
江寄從來沒有盯著看過別人的腳,男人的、女人的,通通沒有。而審視,進而欣賞,隨之還伴有一種詭異的衝動,更是讓他自己覺得匪夷所思和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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