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仁抽了紙巾,給自己擤鼻涕。
賈怡跟哄小孩似的,伸手捏捏他後頸,又摸摸他發頂。
我不說了。賈怡說。
你說唄,還要坐好久火車呢。路仁吸著鼻子,說。
他知道賈怡是不想戳他傷心事,但他確實想聽一聽平常的父親母親,是怎樣對待自己孩子的。
他沒擁有過,不代表他不能從別人的幸福裡提煉出幸福。
賈怡又開始慢條斯理地講,列車哐當哐當駛過一片廣袤的平原,冷白色的霧氣裡,偏棕色的土壤夾雜著莊稼的梗。
賈怡說,那是麥子。
他還說,等到了我家,我爸媽就是你爸媽。
賈怡家就兩個臥室,路仁自然跟賈怡一塊睡他的臥室。
本來阿姨說讓賈怡睡沙發的。
但路仁好歹有點良心,說兩個人擠一擠也沒問題。
西南山城的冬天還算友好,沒怎麽為難路仁這個外地人。
兩個剛剛成年的少年人擠在一米八的窄床上,腿壓腿、胳膊愛胳膊,再加上賈母貼心抱來的兩床大棉被,睡眠的空間被壓縮了到極致。
但倆人還是在磕磕碰碰中摸索出較為舒服的姿勢,各自團吧團吧身體,也是一夜好眠。
賈怡的房間擺設很簡單,就一張床,一個書架和衣櫃,外加一張書桌。
書桌下邊有一隻籃球,沒充氣,扁扁的。
路仁習慣性地去看書架,被一排“三年高考五年模擬”嚇退。
他不明白都高考結束多久了,賈怡還留著這些參考書幹嘛?
賈怡一本正經地說,這是他逝去青春的一個紀念。
路仁無言以對,隻得避開那排參考書,往別處看;其他都是很正常的國內外名著,但沒有半本流行小說,賈怡果真是乖孩子。
他找到賈怡的高中同學錄,賈怡倒不在意,把灰抹乾淨和他一起看。
賈怡說這本同學錄裡有他高中班級的所有人,和他認識的一些同級的人。
雖然不一定會再聯系了,但這也是個紀念。賈怡一邊說著,一邊摩挲著同學錄的紙張。
既然都已經回不去了,紀念還有意義嗎?路仁問,他當時頭腦空白,就張了張嘴,訥訥地問出這樣一句話。
人都是往前走的,當然回不去咯,不留下點兒紀念不是更沒意義嗎?賈怡反問,他合上同學錄,門外賈母在喚他去廚房包餃子。
路仁跟著賈怡去,向賈母乖巧地申請加入包餃子大隊。
許是他那二百斤的模樣過於無害,賈母沒拗過他的請求,讓他隨便包著玩兒。
結果他的手法遠勝於賈怡,賈母便更加“無情”地嫌棄起自個兒親兒子,還是和賈父一起。
那時他們都沒想到以後的很多年,路仁進出廚房格外輕車熟路;這個在西南山城的家,也成了路仁的家。
果然是自己過於不要臉了。
路仁笑笑,從回憶中醒來。
小貓還在睡著,他將它輕輕抱回貓窩。
其實自己也留了不少紀念的東西。
有一部分不算好,例如那疊情書,他知道自己不會再回到那個過去,於是他放心大膽地留著。
再例如那個雲朵狀的u盤,這他不知道算好的還是不好的,不過曲子是真好聽,襯得他寫的詞也高級起來。
他偶爾會聽,在或晴或雨的午後,把電腦打開著,插上耳機。
叔叔的聲音溫柔偏沙啞,唱這種慢悠悠的曲子很合適。
他們不常聯系,一般只是通過郵箱相互問候新年。
他會問一問叔叔的近況,叔叔也只是回信說,一切都好。
叔叔終究還是做成了他的專輯,開成了他的線下音樂會;他有張專輯專門收錄了路仁的詞,還特意向路仁詢問了版權,要付版權費給路仁。
路仁沒要錢,隻說讓叔叔送一張專輯,他留著做紀念。
現在又要到給叔叔寫信的時候,春節要到了嘛。
他想著現在正好沒事,可以著手來寫今年份的問候信。
“叔叔:
見信好。
這一年我過得蠻不錯,有多多賺錢,也有多多人愛。
我和我一直跟您說過的那位朋友,也就是賈怡,在一塊了。對,我們是奔著結婚去的那樣的在一塊。等到領證那天,我會給您發照片。
您放心,他很愛我,我也很愛他。
祝,
一切安好。
路仁
於春節前的一個午後”
信不是很長,也沒有必要寫很長。
路仁點擊發送,再清理了下郵箱,便關閉了電腦。
他應該去弄點兒吃的,可暫時不太餓。
想了一想,路仁還是起身走到書架子前,稍稍踮了踮腳,把放在書架偏上方的相冊拿了下來。
積了層薄灰,他抽了紙擦乾淨,然後坐到工作台前慢慢翻。
相冊是賈怡從地攤上淘回來的,天藍色的殼子,畫著老舊的花紋,不是時興的款式不說,甚至還可以說上句醜。
賈怡審美雖不怎地,但至少在及格線上,不會想不開買一本審美負分的相冊。
於是賈怡就解釋說,他在蹬共享單車回家的路上,經過天橋底下,看見有位老人家在擺攤,可已經很晚了,天橋下邊都沒什麽人經過。賈怡覺得老人家也不容易,就停下來買了點兒東西,也就是這本審美負分的相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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