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為他們拉開車門,方凝畏寒先坐了進去,兩個年輕人落後幾步,還在台階上慢慢往下走,快到最後一階時,黃淨之的手被從後面牽住。
“你今天先留下吧。”李濟州看著他的眼睛,語氣溫和又認真:“留下來陪陪父母。”
黃淨之動了動嘴唇,像是把原本要講的話咽了回去,點點頭:“好。”
李濟州抬起沒受傷的那邊胳膊將人攬入懷,親了親他的額頭和臉頰,低聲說:“你知道嗎,我今天挺開心的,你那麽勇敢,為了我和自己父母對抗。雖然現在很想帶你走,但到底不能那麽自私,你爸那邊明顯已經松了口,我想,他們這會兒應該比我更需要你。如果你就這麽走了,怕是會傷了他的心,也白白浪費了今天的努力。”
黃淨之被用力抱著,下巴枕著寬肩,嗅到他身上好聞的香水味兒,是很乾淨清新的草木香,讓人想起冬天雪地裡凌霜傲立的松柏。
他沉湎其中,卻又像跟浪漫有仇似的,安靜片刻後嘟囔出聲:“也不全是為了你……”
“……”李濟州悶笑,抓起他一隻手摁在心口位置:“你摸摸,看它是不是被你傷透了。”
黃淨之卻不知聯想到什麽,臉莫名一熱,從他懷裡退出來,目光隨之落到另一邊肩膀上,小心翼翼地問:“還疼嗎?”
“疼啊。”李濟州故作齜牙咧嘴狀,語氣一時間也透出十成十的委屈,又湊近了說:“要老婆親一親才好……”
黃淨之:“……”
回程路上是方凝開車,她似乎還在生氣,臉始終沉著,一直到出了黃家氣派恢宏的莊園大門,才分出一點眼神瞥向副駕的兒子,涼颼颼地丟來一句:“逞英雄。”
李濟州一哂:“這明明叫英雄救美。”
方凝翻了個白眼,她自然是在數落李濟州幫黃淨之擋煙灰缸的事,不過也並非埋怨他不該那樣做,當母親的心疼兒子是肯定,可那種情勢下,李濟州如果不擋,受傷的必然是黃淨之。
於是歎口氣又道:“淨之那孩子,在爸媽面前被壓抑得這樣辛苦,我以前就聽說過他們家的教育方式十分嚴苛,卻沒想到蔣婕會對自己親生骨肉下這樣的狠手。”
李濟州接過話:“她只是一時情緒激動,這會兒肯定後悔了,您自己平時火氣上來,不也直接扇我巴掌麽?”
“呵!”方凝一腳油門踩下,李濟州被慣性帶到身體猛地後仰,肩膀磕到椅背,痛得直抽氣,耳旁響起鐵石心腸方女士的冷嘲熱諷:“還沒怎麽著呢,就已經胳膊肘往外拐了,該誇你一句中華好兒婿麽?”
李濟州慣會順杆兒爬的,忍著鑽心的痛奉承他媽:“那還不是您教得好。”
方凝不鹹不淡地乜他一眼,到路口轉向燈一打,朝最近的醫院駛去。
送走李濟州母子倆,黃淨之頂著寒風在廊下站了半晌才回屋,老管家交手而立默默候著,猜不透小少爺心裡在想些什麽。
回到主客廳,桌上的茶水已經被傭人撤下,黃淮笙整個人陷進壁爐旁的單人沙發裡,雙腿搭在一方腳凳上,頭歪著似在閉目養神。他最近消瘦了許多,其實已經不複盛年之際的威懾力,黃淨之十四五歲那兩年是最怕他的,因為稍過了幼年的叛逆期,開始對大人的世界產生帶有參與心理的好奇,半大的孩子正是天馬行空的時候,卻不得不被父輩鐵一般的規矩束縛鞭笞。
他有段時間沉迷騎摩托,迎著風在賽道上壓彎衝刺的感覺令十幾歲的小男孩瘋狂著迷,卻因此耽誤了不少功課,請來的家庭教師把狀告到蔣婕那裡,次日黃淮笙就乘公務機從國外回來,將兒子關進書房思過,等他出來後,偌大一個莊園裡所有跟賽車有關的東西全都消失不見,包括黃淮笙專門在高爾夫球場旁邊為他改造出來的一塊專業賽道,收到這份禮物的黃淨之曾激動地整夜睡不著覺。
他哭著跑去質問父親,為什麽要毀掉已經送給他的禮物,黃淮笙坐在書桌後接秘書的越洋電話,抽空放下手機扭頭看過來,隻丟給他一句話:“玩物喪志。”
那之後的好幾年,黃淨之再沒有對任何事物表現出濃厚而又熱烈的興趣,他怕被父親故技重施,將美好親手打碎給他看。
直到後來,他違逆父親意志跑去娛樂圈玩音樂,那是成年後的他第一次同父親正式宣戰,再然後,就是現在。
父子倆的這場拉鋸博弈戰,迄今為止仍未分出勝負,但不知不覺間,黃淮笙已經老了。
上了歲數的人大都覺淺,黃淨之走過去彎腰撿起滑落在地上的毯子,幾乎沒有發出任何動靜,卻還是驚醒了他,黃淮笙緩緩睜開眼。
父子倆面無表情地對視須臾,黃淨之將毯子遞給他,掉頭欲走。
“都這麽硬氣了,還回來做什麽?”
黃淨之背對著他深呼吸一個來回,扭轉臉心平氣和道:“爸,我們能不能好好談談?”
黃淮笙撐著沙發扶手慢慢坐直,目沉如水:“你堂堂七尺男兒,偏要鐵了心去給別人做媳婦,我還怎麽好好跟你談?”
“您是覺得這樣的兒子給您丟人了,對嗎?”黃淨之講出心中所想,反而覺得輕松快意,甚至笑了起來:“可我改不了了,天生就這樣,你跟媽當年就應該多生幾個,這會兒也不必如此傷腦筋。”
黃淮笙聽了這話,冷笑一聲:“你現在是覺得有底氣拿捏我了,才這樣大放厥詞,我這一生病,反倒給了你機會,怕是早就等不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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