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魄也不高興了:“什麽叫聽來的胡說八道,這些話哪裡胡說了?”
沈老爹還是不信:“是張元濟老先生說的吧?”
沈魄:“我那表舅公跟你們一樣,一心覺得日本人不敢對上海下手,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些天我也看了不少,聽了不少,怎麽就不能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沈太太忙打圓場:“小三,好好說話,不要激動。”
沈魄深吸口氣:“爹,你的判斷是對的,但現在從上到下,沒有人聽你的,現在的主流是綏靖,別說主動打了,就是誰出來喊一聲不能退,都要被打成不識大體,你現在就是個不識大體的人!”
沈老爹沒計較他語氣裡的不恭敬,看著他:“這些真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你以為我真在學校裡混日子嗎?最近我跟鄭笙他們泡在圖書管裡,也學到不少,再說我本來就聰明!”沈魄是給三分顏色就能開染坊的人,當即就有些小得意地翹起下巴。
其實這些事情,大部分都是他跟聞言討論得來的,耳濡目染,日久天長,雖然還不可能馬上量變發生質變,但就連沈魄自己可能也沒發現,他的談吐和視角深度,比起以前,已經發生很大變化了。
畢竟他也是見識過百年後世界的人了。
但想想聞言說的日子,正以倒計時的方式一點點逼近,沈魄那點小得意,又轉瞬即逝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吳市長覺得答應四項要求就沒事了,可按照我的判斷,答應這些要求,才是剛剛開始,日本人得寸進尺,一定會有所行動,你那些工廠,不行就先關了吧,還有媽,你也少出去打牌了,老老實實待在家看會書吧!”
說到這裡,沈魄忽然想起一件事。
【糟了,今天就二十八號了,上回我給老陳說,讓他晚上別住倉庫裡,他嘴上答應,肯定沒照辦,我得去看看!】
沈魄嘴裡還塞了一塊糖醋小排,身體卻騰地站起來。
沈太太被他嚇一跳。
“我剛想起圖書館那邊還有點事,得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他隨手抄起桌子上兩塊點心就往外跑,嘴裡喊司機。
“小吳,小吳,你送我過去!”
沈老爹剛想呵斥,忽而想起沈魄剛剛發表的意見,想了想,話又咽下去。
沈太太憂心忡忡目送兒子離開,轉頭對丈夫道:“兒子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她不僅僅這麽想,剛才沈魄一番話裡,能聽出這個從前隻知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是真的有點出息了,起碼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連沈老爹都一時無語。
沈太太又是欣慰,又有點憂慮。
沈老爹沒好氣:“你用不著急著袒護他,我又沒攔住他!”
他拿起餐巾抹抹嘴,正要說自己晚上也不回來吃飯了,就看見秘書匆匆從外面進來。
“沈先生,答應了!”
秘書面色惶急,沒頭沒腦。
沈老爹皺眉:“什麽答應了,你好好說話!”
“我也是剛從朋友那聽到的消息,說是吳市長已經向日方遞交文書正式告知了,那四個條件,公開道歉,賠款,懲罰鬧事者,關停抗日組織,全盤答應了!”
即便早就預料到答案,沈老爹的心還是往下一沉。
他看了一眼座鍾。
下午十四時整。
上面執意如此,下面還能怎麽辦呢?
難道日子便不過了嗎,他還有工廠,還有手下那麽多人,還有妻兒老小呢。
沈老爹長長吐了口氣,決定拋開這些煩人的政治,反正那是吳市長他們需要操心的,像他自己,即便已經算得上有錢了,又能做什麽?
誰也不能改變大勢,只能被大勢裹挾著往前,身不由己。
“去工廠看看。”他對秘書道。
雖然叮囑妻兒老小不要往外跑,但他自己,卻是不可能停下工作的。
頓了頓,沈老爹又交代:“你去查一查,最近去南京,不,去長沙的車票。有的話,順便訂四張,就明天的吧。”
秘書記下,他是知道沈家祖籍在湖南的,可還是有些詫異。
“您要回去祭祖?”
沈老爹沒有回答,又道:“再看看去美國的船票,近期有沒有,有的話與我說,我再定。”
……
這邊沈魄急匆匆趕到圖書館,果然發現前兩天答應他搬家的老陳還住在倉庫小屋裡。
目前圖書館還在閉館修繕期,白天沈魄和鄭笙他們沒去的時候,老陳也比較悠閑,拿了本書,搬了張椅子在外面看書曬太陽,旁邊小凳子上還放了杯茶。
看見沈魄大白天過來,老陳還挺詫異的。
“沈少爺,你怎麽來了?”
“陳叔,我都給你說過多少回了,這裡條件不好,也不安全,你也答應我了,說要搬走,怎麽今天還在?”
沈魄環顧四周,老陳那些東西還擺放得好好的,敢情是敷衍他的呢?
老陳笑道:“哎呀,那麽折騰幹什麽,住哪不是住,我就一個人,這兒挺好的!”
他不是一個外向的人,家裡出事之後,日複一日更是沉默,也就是這段時間跟沈魄鄭笙相處多了,慢慢地也就打開話匣子,對兩人真正有點對家裡晚輩的意思。
沈魄過來的路上已經跟聞言商量好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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