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帶傘。
大雨來的又急又快,劈頭蓋臉砸下來,席貝險些連眼前的路都看不見,只能抬起手臂擋住臉,怯怯地從花圃裡的小路穿過去,茫然又無助地找著爸爸媽媽的小車。
他的腦海裡在不停地播放剛剛兩個大人說的話。
“死了。”
“沒爸沒媽成了孤兒。”
“燒化了,屍體都撿不起來——”
他渾身顫栗,想到了自己在睡過去之前看到的那火光衝天的場景。
好像他自己也跟爸爸媽媽一樣被架上了火焰炙烤,那火焰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找不到。
找不到!
席貝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從來沒有這樣在雨裡奔跑過,他從花圃穿過、越過了一片大大的草坪,終於遠遠看到了秦府的側門。
爸媽的車被放在了側門的門口。
那些人按照小少爺的吩咐將車帶回來了,可是卻不知道該放在哪裡,於是就將這東西孤零零地扔在這兒。
席貝像是終於找到了爸爸媽媽一樣,幾乎瘋狂地往車奔跑去。
他跑的太快太急,看不清路,腳下失去平衡,猛地往地上一栽。
剛剛他的外套在有暖氣的玩具房裡被秦懿安脫掉了,還沒來得及穿上新的,他就跑出來了。
倒在地上的時候,席貝身上的毛衣已經吸滿了水,蹭到了泥。
滲血的小手支著身體爬起來,片刻後摸到了自己身上又一次破了洞的毛衣。
席貝怔怔地低下頭。
可是,這次,媽媽不會再幫他補了。
“……對不起媽媽,”席貝站起來,一邊跌跌撞撞地往小車走,一邊小聲喃喃,“團團錯了。團團再也不敢弄破衣服了。”
席貝發出了一聲抽泣。
“媽媽,你不要生氣……”他說,“爸爸,你也生團團氣了嗎?”
席貝渾身已經凍的發抖,好不容易才支撐著自己來到了小吃車的底下。
這裡的擋板白天被人暴力拆除過,所以風吹著雨打進來幾乎是暢通無阻的。
那床爸爸背回來、媽媽縫好的碎花被子已經潮透了。
席貝跳了上去,將自己像是找到了家人的幼崽一樣蜷縮起來,緊緊依靠著這床早就已經沒有任何溫度的軟被。
……
秦懿安回來的時候,發現在玩具房的人不見了。
他抿住了唇,手裡的毛巾現在是剛剛好的溫度,但剛剛已經將他的手給燙紅了。
“席貝。”他問,“你在哪裡?”
無人回應。
外面風雨大作,昏黃溫馨的小屋裡卻沒有洋娃娃的蹤影;著急的主人掃了一眼底下並沒有被人動過的新衣服,以及微微掩著一條縫的門,幾乎立刻就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
他緊緊捏著毛巾,三步並作兩步,踩著自己的皮鞋急匆匆地趕了出去,有些著急地來到了客廳,掃了一眼,抓住了一個傭人。
“席貝。”他問,“在哪裡?”
拖地的婦人沒聽清,忙蹲下來說:“什麽?小少爺的寶貝?哪個寶貝啊?”
“……”
秦懿安的眉頭隻皺了一瞬,下一刻他似乎就接受了這個稱呼。
“他不在房間裡,”秦懿安說的冷靜,“他在外面,我要找他。”
婦人一怔,下一刻就看到八歲的小大人“咚咚咚”從門口拿了一把大傘,徑直推開了門就要衝出去。
“哎!哎——”
秦家陷入了一片兵荒馬亂。
所有的傭人幾乎都同時出動了,腳步急促,吵吵嚷嚷,因為小少爺的一句話,急的人仰馬翻。
豆大的雨珠砸在傘上都劈啪作響,如果砸在才七歲的小孩子身上呢?如果七歲的小孩子沒穿外套,被雨淋好幾十分鍾、快一個小時呢?
“席貝——”
“小朋友——你在嗎?”
“……”
找了約莫半個小時,偌大的秦府還是沒被眾人找遍,然而秦懿安的小臉卻冰冷得嚇人。
席貝人生地不熟,他能去哪裡?
他為什麽要走?
忽然,秦懿安腦海裡冒出了一個念頭。
席貝對這裡是不熟,可是他有熟的東西。
比如,他爸爸媽媽的小吃車。
秦懿安握緊了傘。
他知道家裡的傭人會將東西放在哪裡,他急切地舉著自己的大傘,在雨霧之中迅速地往側門的方向走。
“小朋友,你在哪——”
婦人的聲音變得疲憊,她正打算讓小少爺休息一下,結果卻發現本該在她面前的小男孩也“消失”了。
眾人險些眼前一黑。
他們愈發吵嚷、愈發著急,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
“小少爺——”
“席貝——”
……
“……席貝。”
秦懿安的聲音輕輕的,慢慢的。
小小呼喚席貝的時候,像是夢中的囈語一樣,低且溫柔。
他果然找到了席貝。
一小團蜷在角落的席貝懵懵地睜開眼,似乎還沒有分清楚夢和現實。
大概以為是爸爸媽媽來見自己了,席貝臉上還掛著淚珠,卻綻開了一個秦懿安從未見過的笑容。
燦爛,熱烈,像是小太陽一樣。
嬰兒肥看上去又軟又乖。
“爸爸媽媽,”席貝的眼睛還未聚焦,喃喃,“你們來找團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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