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啤酒瓶扔到一邊,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爬起來,衝進廁所裡,門都來不及關,在裡面抱著馬桶吐了起來。
渡邊手足無措。
他站在房間裡,沒忍住,又咳嗽了兩聲。他捂著鼻子,在霍柏衣的嘔聲裡環視了一圈屋子裡。
抬起頭時,他猛地瞪大了雙眼。
霍柏衣家是上床下桌的雙層床。
床邊的欄杆上,吊了一根繩子。
一個打了個圈,但是已經斷裂了的繩子。
過了幾分鍾,霍柏衣扶著牆,顫顫悠悠地走了出來。
“我早在電話裡跟你說過了……我打不了職業。”
他也咳嗽起來,扶著牆,虛弱得像是馬上要死過去似的。
“走吧。”霍柏衣說,“我有病,打不了。”
渡邊沒有應這個話茬。他指指霍柏衣床上的繩子:“不好意思,這個該不會是……”
“自殺失敗的產物。”
霍柏衣回答得像是在說中午吃了什麽,平靜至極。
這種時候越平靜越嚇人,渡邊臉都白了。
霍柏衣晃晃悠悠地坐了回來,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出來。
渡邊無措地站在那兒,哆嗦了半天嘴唇後,說:“你……要自殺?”
“嗯。”
“為什麽要……”
“活不下去了,活到現在也沒好事。”霍柏衣說,“買不起藥了,藥太貴了。比起回家找死,我還不如自己死。本來昨天就能死了,死到臨頭看到了多余的東西,沒死成。”
“看到了什麽?”
霍柏衣沉默片刻,說:“煙花。”
“?啊?”
“看到了,煙花。”霍柏衣慢慢地、一字一句地,仿佛陷進了什麽回憶裡面似的,出神道,“沒什麽的……反正,就是一堆數據。”
“我知道是數據……都是數據。”
“都沒用。”
“誰叫我有病,誰叫我不正常……知道都是假的,還是伸手想去抓。”
“繩子就斷了。”霍柏衣說,“什麽都沒抓到。”
他胡言亂語,且沒說兩句就全拐彎成了中文,這一大段渡邊完全沒聽懂。
沒聽懂的渡邊覺得自己不能沉默,忙說:“總、總而言之,沒死就好。沒有藥是嗎?你要吃什麽藥?吃藥就能好點了嗎?”
“不吃了,你走以後我就自殺。”
“為什麽一定要自殺?”渡邊說,“你有什麽難處嗎?我可以幫你,我們戰隊可以幫你!你是買不起藥對吧?我給你錢,我提前給你預支點工資,好不好?”
霍柏衣抬起眼皮看他,十分不解。
他沒說話,但渡邊看他眼神就懂了。
渡邊說:“我不是非要阻止你自殺,我知道人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死的權利,我也不是要說什麽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什麽的……說實話我覺得說這些話的人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不知道別人生活怎麽樣,不知道別人多難,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在那兒說什麽要珍惜生命,又不是人人都能活得那麽幸福,又不是人人的戀愛都順利,又不是人人的父母都是人!”
“天底下多少人不容易呢,站著說話不腰疼!”
霍柏衣的表情有所緩和。
渡邊看他表情好了些,趕緊趁熱打鐵:“所以我不是非說你不能自殺,我是覺得你不能死在這兒!如果是因為沒錢的話,真的完全沒必要!我觀戰過你,你特別有天賦,完全能來打電競!”
“你不會愁錢的,你這個水平,根本不用發愁錢!如果活到現在都沒有好事的話,沒關系!我來給你造點好事出來!你來我的戰隊,我帶你去打冠軍!”
“打遊戲很開心的,你也知道的,對吧?”
“打遊戲很開心的”。
這句話一出來,霍柏衣眼睛裡終於亮起了點兒光來。
不論怎麽說,他確實喜歡這個遊戲。
不論發生過什麽,在沒有家回的幾年裡,敗落之源確實是他的港灣。
他確實只在這面屏幕裡開心過。
而最開心的那段……
正要想起辛青,渡邊又開口了。
“走吧,我帶你打遊戲去。”渡邊說,“你先告訴我,你要什麽藥,我去給你買,再給你買點飯回來,好不好?”
所以霍柏衣沒死。
他是準備死的,可渡邊在一片狼藉裡幫他找到了保險證,帶他出去買了藥,吃了飯,回去又幫他把公寓裡收拾乾淨,帶走了三大包垃圾,很擔憂地跟他說一定要好好生活,好事是可以創造出來的。
然後渡邊就拎著垃圾下樓去了。他帶走的那三大包垃圾裡面,還有一兜子今天扔不了的不可燃垃圾。霍柏衣讓他把那袋垃圾留下來自己扔,渡邊卻不肯。
他說要帶回自己的公寓去,等到相應的垃圾丟棄日的時候再丟,省得霍柏衣看見門口這個垃圾袋心煩,讓他好好調整自己就好。
渡邊臨走時又給他放下了五萬塊錢,相當於兩千多塊人民幣。
霍柏衣就進了日本QU隊。
渡邊拉了他一把,他把霍柏衣床頭用來上吊的繩子解了下來。因為這個,霍柏衣能忍受很多事情。
所以哪怕後來被排擠,功勞被搶,進門時被刻意卡在門框上的滿盆子水蓋了頭,被嘲諷精神病和腦子不正常,賽場上公開推走他,比賽麥裡陰陽他這個職業是廢物,他也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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