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了頭髮的王如娟走過老榕樹,走進樹影裡,邊走邊用紙巾擦拭著頸子上的汗。
“你說得對,我們倆苦點沒關系,可不能讓孩子跟我們苦一輩子。”
說這話的王如娟臉上帶著柔婉的笑,讓她眼尾的細紋越發清晰。
掛在榕樹上的夏蟬吱吱叫個不停,章書聞又望向床上依舊熟睡的余願。
暑假以來,他們相處的時間變得更長了。章書聞不喜夏日外出曝曬,余願更沒有地方去,兩人一天到晚就窩在這間小屋子裡,但其實沒多少共同語言。
他們兩個都有自己的事做。
章書聞看書玩手機,余願填色看更新的動畫集數。
有時候章書聞翻過書頁,不經意抬頭一瞧,余願兩隻手杵著下巴盯著窗外的榕樹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桌面是天馬行空色彩各異的繪畫本。
平心而論,章書聞並不排斥余願。
在男孩子最活潑好動的年紀,余願從不調皮搗蛋,安靜得像一個漂亮的瓷娃娃。
有時候章書聞還會琢磨余願是不是真的有自閉症,畢竟在傳統的印象當中,大部分自閉症的小孩都或多或少會有智力、語言或情緒上的障礙。
也許是余願的症狀較輕,也許是余願還未在相處中顯示出來,也許是王如娟花費了大心思在教育他,至少目前的情況看來,余願比大多數同齡人都討喜多了。
章書聞目送著王如娟遠去,放下窗簾出了房間。
他先洗了把臉,又拿兩個碗將蛇舌草涼茶舀出來。等茶水差不多涼透的時候,睡得頭髮濡濕兩頰通紅的余願迷迷瞪瞪地從房間裡出來,赤著腳站在門口,嘴裡喃喃著熱。
一塊五一度的電費開銷太大,白天是不開空調的,三伏天也沒有例外。
章書聞把客廳的風扇調到三檔,讓余願過來吹。
食桌是可折疊的木桌,鐵質的桌腳已經有些生鏽了,一家人平時就在這張桌子吃飯。
余願坐在小凳子上,風扇對著他的腦袋,他半眯著眼,還沒完全從深沉的午覺裡回魂。
章書聞把涼茶推到他面前,“喝完我去洗碗。”
余願的那一碗裡加了很多煮軟的黑豆,他拿杓子邊攪動著邊嘟嚕著,“沒有腳的小煤球。”
萬物在他眼中好似都長出了五官和四肢,都有旺盛的生命力。
章書聞聽他嘟嘟囔囔,說完又一口吃掉十幾顆豆子,兩腮鼓動著慢慢咀嚼,像足了裝滿食物的倉鼠的頰囊。
余願吃得不快,章書聞還算耐心地等著。
等洗了碗,擦了桌子,章書聞想了想說:“我去姑姑家,你去嗎?”
余願隻跟章小月見過兩次面,一次是在婚席上,還有一次是在放學路上,對姑姑這個字眼十分陌生。但他成日悶在家裡,聽到能出門,壓根不理會是去哪兒,是去見誰,隻小聲說:“我去。”
章小月好幾次讓章書聞帶余願去家裡玩,但章書聞想到姑父鄭偉和表哥鄭智就不太愛走動。鄭智沒考上高中,只能讀技校,意料之中的事情。
倒不是說技校就一定不好,在當今社會,有門手藝起碼能養活自己,緊要的是鄭智好高騖遠,無論讀什麽都改變不了本質。
章書聞先給章小月打了個電話確定姑姑在家才跟余願過去。
室外像太上老君的火爐,無形的火星子撩著肉骨凡胎,一呼一吸間都是濃煙滾滾。
沒門禁卡進不去樓房,章小月提前在樓下等他們。
“天熱,快進屋。”
余願好奇地打量著章小月。
章小月接過章書聞手中的不鏽鋼鍋笑說:“姑姑家裡凍了綠豆冰,想吃多少有多少。”
章書聞大抵猜到余願是有些怕生,先一步往裡走,再回過頭,如同前幾次放學路上他停下腳步,喊了聲余願。
余願果然跟上。
鄭家父子並不在家,這讓章書聞多多少少松口氣。
章小月把盛了蛇舌草涼水的鍋放在桌上,將冰箱裡自己凍的綠豆冰拿出來分給章書聞和余願。
余願見章書聞拿了他才敢接,“謝謝阿姨。”
章小月沒有糾正余願的稱呼,笑著跟兩個孩子聊天,問些學習上的事情。
都是章書聞在回答,余願則挨著章書聞吃冰。
綠豆冰吃到一半,門驟然被打開,鄭智撩著衣服進門大聲嚷嚷,“熱死了.....”
屋裡頓時寂靜了下來。
鄭智注意到章書聞,冷哼了聲,哐的將門關了。他理都不理兩人,徑直走向冰箱搜羅著,不滿道:“怎麽又是綠豆冰,難吃死了。”
鄭智的嗓門大,語氣又惡劣,余願本能地感到不適,不自覺地往章書聞的方向又靠近了點。
章小月拿這個兒子是全然沒有辦法的,好聲好氣說:“你先吃著,待會媽媽再買別的。”
鄭智把模具裡的綠豆冰抽出來,不依不饒,“早就跟你說別凍了。”他伸出手,“給我五十,我自己買。”
章小月歎道:“昨天你才拿了五十。”
“那能一樣嗎?”鄭智突然望向余願,“這誰啊?”
“我跟你說過的,余願。”
“哦,那個傻子啊。”
章書聞眉心蹙起,看向余願,卻發覺余願跟沒聽見似的,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章小月嚇道:“你瞎說什麽!願願,哥哥不是那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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