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是在地攤買的,余願也有一雙,二十來塊,這麽便宜的鞋子,卻出乎意料的堅挺,章書聞已經穿了小半年,只是有點開膠而已。
余願怔怔地站著,像是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是來幹什麽。他只是看著滿身塵埃的章書聞,眼睛被蜜蜂蟄了似的,一種不明的情緒湧了上來,連眼尾都在發熱。
“你誰啊?”
一道陌生的聲音打斷余願的神遊。他轉了下腦袋,好奇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阿成全名叫劉成,只是偶然路過隨口問一句,看清余願的長相後一愣後,語氣一貫惡劣,“找誰?”
余願不擅長跟人打交道,本能地覺得劉成讓他感覺到不舒服,抿了抿唇要走。
“跟你說話呢,你是聾子還是啞巴?”
余願被劉成驟然拔高的聲音嚇了一跳,走得更快了。
章書聞很快注意到不遠處的動靜,看見劉成跟著余願,眉心蹙起,繼而放下盒飯,起身快步往前走,喊:“願願。”
余願小跑著躲到他的身後,一隻手捏住他的衣擺,是一個尋求庇護的動作。
追上來的劉成呵的一聲,“原來這就是你弟啊,我好心問他找誰他都不搭理,你也沒說他是啞的啊。”
章書聞沉聲,“他怕生。”
說著也不管劉成是什麽反應,牽著余願的手往一旁走。
劉成在後邊兒罵罵咧咧,眼神陰鷙地盯著二人的背影,往地面淬了一口唾沫,“長得不男不女的,什麽東西.....”
章書聞把余願帶到樹影下,低聲問:“他沒有對你做什麽吧?”
余願抬頭,伸手抹去章書聞臉側的一點汙漬,他雖然什麽都沒有說,但章書聞可以透過那對澄澈的眼瞳看出他的想法。
章書聞笑笑,“沒事的,洗洗就好了。”
工友靠過來問:“阿成又怎麽了?”
章書聞看余願不像受驚的樣子,搖頭說沒事。
他不想余願在這裡多待,一來環境不好,二來他忙起來也無暇顧及余願,便找出鑰匙放進余願褲子的口袋,“我送你去搭公交車。”
余願仰頭看他。章書聞揉揉對方的臉蛋,在余願開口前說:“聽話。”
他的語氣不容置喙,余願耷拉下眉眼,但還是點了腦袋。
走的時候劉成就靠在牆胚上盯著他們,章書聞凝眉摟住余願的肩膀,有些後悔讓余願來這一趟,低語,“以後不要再過來了.....”
廣城的夏天來得早,五月就有了熱意,到了六月,天氣預報的高溫預警就更是家常便飯。
今天是章雄和王如娟的祭日,距離他們離開人世整一年。恰逢周末,從不缺勤的章書聞破天荒在工地請了假,和余願去骨灰存放處拜祭父母。
王如娟在世時從未收過花,章書聞無從探究她的喜愛,但猜測她大抵會喜歡向日葵這種迎陽而生的植物。花束並不大,但向日葵灑了水很新鮮,章書聞拉著余願對著存放處上的照片深深鞠躬,把花留在了那裡。
把余願送往余家的那段時間,他連在夢裡都不敢見亡父亡母,怕看到他們失望的眼神,更怕他們看見自己的無能。如今總算安定下來,他能夠把余願帶到他們面前,跟他們說一句不必擔心。
但近來也不是沒有苦惱的事情。
上個月余願的學校發通知要繳學費,章書聞特地去爾高見了余願的班主任,懇求對方向學校申請他先繳納一半,九月開學時再將欠款補齊。
好在這並非沒有先例,學校也準許他這個請求。
章書聞已經把手頭的存款都清算了一遍,這個暑假他都會在工地度過,薪資正好彌補上余願學費的空缺。
說實話,章書聞並非沒有考慮過替余願轉學,但實操性太弱。他甚至在一瞬間產生了讓余願去康復中心的念頭,可這樣的想法還沒有成型就被他打散了,他忘不了當日在康復中心裡余願的眼神,更沒有辦法強迫余願去不喜歡的地方。
再過一年,余願中考,又是一件需要煩惱的事情。以余願目前的成績,要考上一個不錯的高中絕非易事。章書聞上網查了很多資料,甚至到有關自閉症的論壇裡發帖詢問,不是沒有正向回答的,但得到的大部分答案都讓他有種被潑了冷水的感覺。
好一點的期盼,余願可以先上職高再上大專,壞一點的打算,也許余願就止步於此了。
暑假很快到來。
章書聞每天六點半出門,工地的工作是固定的,此外還有在奶茶店或者餐飲店的兼職,忙起來的時候要將近凌晨才能到家。
他自以為身體已經適應了這種高強度的生活,但還是在某個橙色高溫預警的天氣裡中了招。
起先只是覺得有些胸悶氣短,漸漸的視線也開始模糊,感官一點點退化。工友在他面前說著什麽他都聽不清,耳朵裡嗡嗡響著,倒下的那一刻他來不及反應,整個人直直地栽到了沙堆裡。
周遭鬧哄哄的,兩個工友合力把他抬到陰涼處,往他臉上身上潑了些涼水,他還是迷迷糊糊,整個人輕飄飄的,像是魂魄在天上遊蕩。
“誰有書聞弟弟電話,讓他弟來接吧。”
章書聞勉力從混沌的意識裡抽出一點清明,啞聲,“不用.....”
工友拗不過他,又有工作在身,給他塞了瓶礦泉水,“那你先在這裡緩緩,舒服點就回家去吧,包工頭回來我會跟他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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