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同學上來講一下這道題的思路。” 數學老師在講臺上說。
宋拂之猝然回神,把目光從簡筆畫小章魚身上挪開,默默移到數學題上。
他看著題幹,卻無法進行數學思考。
腦子裡全是那隻醜萌醜萌的八爪魚。
沒有別人了,只能是時章。
宋拂之沒忍住低頭笑了一下,心想時學長真的挺不會畫畫的。
他那天在書店買漫畫被看到,時章居然記住了他買的那一本,然後送了他所有續集。
宋拂之本來還以為他會被嘲笑來著。
所以時章為什麼會送他這麼多漫畫?
對於宋拂之來說,買這麼多本漫畫的錢幾乎是筆鉅款。
這份禮物太貴重,貴重到宋拂之沒敢直接拆封,他甚至懷疑時章是不是送錯了。
宋拂之打算先找時章當面聊聊,跟他道謝。
這天宋拂之一放學就去了書店,卻沒看到時章的影子。
一連好幾天都沒見著人,宋拂之甚至還在課間時偷偷溜去高三的樓層逛了幾圈,有次差點面對面撞到自己老媽,但始終沒看到時章。
宋拂之走回高一的樓層,眉心淡淡皺起來。
這人怎麼送完東西就消失了啊。
連宋拂之自己都沒意識到,他開始不由自主地關注高三的年級動態,去王老師辦公室的時候,他會豎起耳朵,不動聲色地聽學長姐聊天,聽王老師跟他們講題。
於是宋拂之順便聽到了,高三最近要舉行一次市裡的統一調考,非常重要。
這麼重要的考試要來臨了,時章卻還是整天曠課,也不知道他野去了哪。
宋拂之甚至想直接問問他媽,你們班那個時章這麼隨心所欲的嗎?
但他當然是沒問,他直覺不想讓王女士知道自己認識時章。
宋拂之的心情有點子煩躁。
所以當他那天又在學校荒廢的小土坡那兒看到一個抽菸的背影時,第一反應不是上去道謝,而是有點生氣。
好幾天不見,宋拂之總覺得時章變得更瘦更高了,帶著點硝煙氣。
身上鬆垮地套著長袖校服,七分長褲,看著褲腳像是短了,修長的跟腱很明顯。
時章總是隻穿運動背心的,陡然看他這麼守規矩穿著校服,宋拂之還有點不適應。
他緩緩吐了口氣,灰色的煙霧消散在空氣中。
時章聽到身後有隱約的腳步聲,轉身對上宋拂之冷冷的眸子,抽菸的動作頓了頓。
時章默默把煙給滅了,然後不動聲色地把右手揣進了褲兜裡。
“風紀委員,要扣我們班的紀律分了嗎?” 時章笑了一下,“這是第二次抓到我了。”
宋拂之不遠不近地看著他,不帶什麼感情地說:“這周不歸我值日。”
時章“啊”了一聲:“看來我今天挺走運。”
說完他就拖著步子想走,宋拂之往他面前一挪,擋住了他的去路。
兩人對視著,誰也沒有講話。
時章不著痕跡地攥緊了兜裡的手。
宋拂之硬邦邦地問:“你知道你們馬上要調考了嗎?這場考試很重要。”
時章愣了兩秒,似乎有點驚訝宋拂之想說的居然是這個。
“知道啊。” 時章神色放鬆了一些,又回到那種懶洋洋的狀態,“我都會了。”
宋拂之看起來明顯不相信:“你確定?”
時章很淡地挑了挑眉:“怎麼,要監督我學習嗎。”
宋拂之就那麼看著他,眼睛很漂亮。
少年眼神裡的意思分明就是,是的,你再不學就要完了。
宋拂之:“在書店地上坐著怎麼學得進去。”
時章笑了:“那您說在哪學比較好?”
宋拂之:“學校圖書館。”
“哦,行。”時章繞開他,“祝你學習愉快。”
宋拂之極微地皺了皺眉,又挪一步,再次把時章擋住了。
時章似笑非笑:“宋同學,還真要監督我學習啊?”
宋拂之突然道:“你送的漫畫……”
時章倏地一僵,心跳瞬間變快了許多,彷彿在等待審判。
“很貴吧。”宋拂之移開視線。
“還好,能負擔得起。”時章說。
時章從未像現在這樣感謝時正霖每個月給他打的生活費。
時章靜了靜,終於問出口:“喜歡嗎?”
“你太久沒出現。”宋拂之面無表情道,“我已經拆封看完了。”
時章愣了愣,笑道:“本來就是送給你看的。”
“反正我已經看完了,如果你想要回去,我可以還給你。”宋拂之正色道。
“……”
時章扭過頭,唇角一下子揚得很高。
怎麼這麼實誠呢這孩子,時章心都軟了。
“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哪有什麼拿回來的道理。”時章說,“除非你不喜歡。”
宋拂之抿了抿唇,怎麼都無法說出“不喜歡”三個字。
但是他還是不理解,時章跟自己沒有很熟吧,為什麼要送自己這麼貴的東西?
於是宋拂之就問了,是真的困惑:“那你為什麼送我禮物?”
這是時章最怕遇到的問題,沒想到宋拂之真的問了。
時章喉頭顫了顫,一下次沒說出來話。
他滿腦子都是六個大字瘋狂循環——“因為我喜歡你”,差一點就脫口而出。
時章完全忘記了,在送禮物之前,他早已經準備好了許多借口。
比如說謝謝宋拂之給他買創可貼,比如因為看到他買漫畫,推測他可能喜歡,比如看到高一牆上的月考成績單,慶祝宋拂之考的很好,又比如,直接很拽地說,因為老子有錢,想買就買了,你管那麼多。
時大惡霸對著刀子都沒怵過,從來想說什麼說什麼。
但此時此刻,惡霸慌了神,什麼藉口都忘記了。
腦子裡想的是,小學弟估計還不知道,喜歡一個人就會想讓他滿足一切心願,想把他想要的東西都給他。
時章生硬地隨便扯出一句話來:“你不用把漫畫還給我,我家有全套。沒送你整套是因為太多太重了,如果你喜歡,我把前面的也補齊給你。”
看著宋拂之混雜著呆滯與疑惑的表情,時章閉了閉眼,覺得自己簡直越描越黑。
然而說出去的話有慣性,時章腦子一片空白,又無濟於事地補了句:“但中間有一本被我班主任收了,我得再買兩本。”
聽到這兒,宋拂之的表情終於變了變。
“……你的班主任是?”
“王惠玲老師。”
時章心想,我知道她是你媽媽。
下一秒就見宋拂之有點震驚地抬起頭:“原來我看的那本漫畫是你的!”
兩人互相一對細節,驚訝又驚喜,哭笑不得,覺得這世界好巧。
氣氛一下子歡快起來。
“合著我是那個罪魁禍首。”
時章心潮起伏,特別感謝王老師把他漫畫收了,不然宋拂之看不到漫畫,也就不會去書店買書了。
“要不我旁敲側擊一下我老媽,讓她把書還給你。”宋拂之頓了頓,道,“哦你可能不知道,你的班主任是我媽媽。”
時章心說你可能不知道,我私下裡瞭解你比你想象中多得多。
“不用了。”時章說,“放在王老師那兒,你想看的時候還能看。”
宋拂之揚起臉,有點驕傲:“劇情我都記下來了。”
時章看著宋拂之,根本沒法把目光從他的笑容上移開。
但時章強迫自己轉開視線,最後一次繞開宋拂之,簡短道:“走了。”
這次宋拂之沒再攔他,只是在時章身後說了句:“圖書館見。”
時章腳步頓了一下,沒回頭,輕笑了聲:“我又沒說我要去。”
宋拂之:……
這人沒救了。
-
時章走回高三的樓層,心裡有點毛躁,又想抽根菸,但還是忍住了。
歐陽希正好站在走廊上,看到時章,眼睛都睜大了:“臥槽,這誰啊,你還知道回來?”
時章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搭話,自顧自晃進了班裡。
時章的座位在全班最角落,桌上堆滿了發下來的試卷,亂七八糟地堆成了一座小山。
和其他同學整齊的書桌一對比,時章的桌子就像個荒廢的垃圾場。
歐陽希跟在他身後追問:“時章,你這段時間去幹嘛了,我都聯繫不上你!”
他神秘兮兮地壓低了點聲音:“你不會揹著我和鍾子參加什麼展子去了吧?”
“沒。”時章靠進座位,開始收拾桌上堆積成山的卷子,“哪有那麼多展子。”
歐陽希一屁股坐到他旁邊的空座位上,隨手搭上時章的肩膀,時章皺起眉,躲了一下。
“……”
歐陽希縮回手,注視了一會兒時章的長袖,臉色漸漸嚴肅了起來。
“他們又找你麻煩了?”
時章滿不在意地理了理校服:“小事。”
歐陽希皺起眉:“你報警了沒。”
時章搖搖頭:“沒用的。”
上高中之後,時章選了住讀,離之前住的小破村子遠了很多,也清靜不少。
但每次回家,都免不了要和村裡那些同齡混混產生摩擦。
他們大多初中就輟了學,見不得時章考上了鎮中心的高中,也見不得他雖然是個沒人要的野種但還是有人每個月給他送錢,所以每次都往死裡找時章的麻煩。
前些日子時章回了趟家,他們手裡拿著棍子,還有人手裡有刀,一夥人把時章圍在街角。
雖然每次他們都得被時章打得掛彩,卻還是樂此不疲地圍堵他。
他們憤恨地咒罵,刀刀棍棍都往時章右臂上落。
為首的那個咬牙切齒地號召,打廢他的右手,這樣他就沒法高考了。
他們自己這輩子就爛在這裡了,所以怕時章真的能離開這灘爛泥,怕時章真的有出息了。
這些人想要拖著時章一起下沉。
時章打架從來沒輸過,但這次對方人多,下手也狠。時章先把最危險的刀給繳了,手上還是捱了幾下重的,他都悶聲受了,冷著臉踹翻了好幾個人。
回到家,手臂青紅一片,幾道滲血,時章一聲不吭地給自己上了藥,一時半會兒恢復不了,便乾脆翹了幾天課。
修養是一個原因,宋拂之是另一個原因。
時章眉心微緊,覺得自己還是魯莽了,衝動了。
他不應該給宋拂之送那幾本漫畫的。
時章怕宋拂之不喜歡,又怕宋拂之太喜歡,所以很沒骨氣地躲在家裡,逃避審判。
更準確來說,在當初看到宋拂之被社會小青年搶錢的時候,他就不應該親自出面的。
報警、找別人求助、或者事後再去教訓那混混,每一個選擇都比當時的行動更明智,但時章多走了一步,看到了那人手裡的刀,一念之差,便選了最萬劫不復的那一種。
時章的理智告訴他,不要太接近宋拂之,不要讓他注意到自己。
因為時章清楚自己的狗德行,但凡讓他嚐到一點兒甜頭,他就不可能撒手了。
宋拂之是個優秀的學生,和時章這種人明明應該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但現在似乎已經晚了。
時章把桌上那一大堆空白試卷整理好,歐陽希還在旁邊嘆氣:“哎,你要有什麼事就跟兄弟說,群毆總比被圍毆好,你說是不是?”
“謝了兄弟。”時章說。
“謝個屁謝。”歐陽希翻了個白眼,又問了句:“你為什麼非要在調考前幾個星期回去啊?明知道他們會找你不痛快。”時章頓了頓,雲淡風輕地說:“想回就回了。”
“……活該。” 歐陽希恨鐵不成鋼,跟媽一樣嘮叨,“叫你少回去,趕緊考上大學遠走高飛,走得越遠越好……”
時章推著歐陽希的肩膀,突然嚴肅道:“王老師來了,快回去。”
歐陽希嚇得像火箭一樣竄回了自己座位,坐穩了才發現教室裡還是一片吵鬧,自己被耍了,回過頭狠狠瞪了時章一眼,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時章笑了出來。
過了一會兒,王老師真來了。
她走進教室,一眼掃到坐在最後排的時章,目光停了好幾秒,卻也沒說什麼。
“講一下上次的卷子。”王老師隨便一開口就有種威壓,淡定地掃過全場,“有問題下課來辦公室找我。”
時章提起書包,從裡面翻出了一張皺巴巴的試卷。
書包沉甸甸地裝滿了東西,除了幾張不知道什麼時候考的卷子,剩下的全是漫畫書,塞了鼓鼓囊囊一整個書包。有宋拂之看的那部作品,也有一些別的系列,都是時章的私人收藏。
這就是他這次回家的原因。
他猜測宋拂之應該會喜歡,所以回家把它們都拿回來了。
-
作為全鎮上最好的高中,他們擁有一個挺大的圖書館。
圖書館有三層樓,兩個閱覽室,還有許多桌椅可供學生們閱讀或自習。
午飯後和晚飯後是圖書館最擁擠的時候,好學的學生們不想呆在吵鬧的教室,就跑到安靜的圖書館裡來刷題。
之前有不少同學喊宋拂之一起去自習,宋拂之也懶得去,因為即使教室裡很吵,他照樣能心無旁騖地學習。
所以這天宋拂之抱著書往圖書館走的時候,班上同學還挺驚喜。
“副班也去圖書館自習啊!”一位長髮女生歪了歪頭,“跟我們坐一起?”
誰不希望自習的時候旁邊有個學霸能隨便問題目呢。
宋拂之抱著書往裡走,委婉道:“你們坐吧。”
大家有點遺憾,但還是替宋拂之讓開了路,目送他往圖書館樓上走,上層的人一般會少很多。
“副班是不是怕我們聊天會吵到他啊……”
“你想多了,他可能只是單純覺得我們菜。”
宋拂之在圖書館頂樓找了個最裡面的角落坐下了,靠著窗,攤開書開始學,一看就是那種不顯山露水的學霸。
看上去宋拂之學得很專注,但他時不時就要抬起眼皮撩一眼前面,也不知道是在等誰。
等了好久都沒人來,漸漸的宋拂之就有點麻了,心道果然,想改變一個人還是挺難的。
他老媽都沒能管住的妖怪,難道他就能給收服了?
宋拂之又轉念一想,捫心自問,他到底為什麼想督促時章學習啊,他又不是他班主任!
還沒怎麼想明白呢,宋拂之就感覺有人往自己桌上放了本書。
宋拂之下意識就說:“抱歉同學,這兒有人了……”
他視線移到那本書上,猛然頓住了聲音。
“?”
居然是本漫畫。
誰特麼把漫畫往學校圖書館裡帶啊!
宋拂之下意識地扯了張卷子,飛快地把漫畫書蓋住了,一抬頭,就看見時章那罪魁禍首的臉。
“第一冊,看完了跟我說。”時章語氣正經,“學累了就休息會兒,勞逸結合。”
宋拂之還麻木著沒回話,那罪魁禍首居然就瀟灑地轉身走了,然後晃盪到隔壁桌,拉開凳子,坐了下去。
時章從校服兜裡掏出他帶來的全部東西,一張卷子,一根黑筆,沒了。
連張草稿紙都沒有。
兩人面對著面坐著,隔著兩張桌子和一條小走道的寬度。
宋拂之看著桌上的漫畫,有點無語,搞不懂時章是怎麼想的。
給他帶漫畫,卻不跟他坐一個桌,但又要坐隔壁。
宋拂之有點不爽,又說不清為什麼不爽。
令宋拂之沒料到的是,時章居然真的在認真做題。
雖然他翹著個二郎腿,校服外套就那麼鬆垮地搭在他肩上,單手特溜地轉筆,手指修長靈巧,偶爾才停下來在紙上勾個答案,看著特別帥。
宋拂之猛然回神,懷疑自己昏了頭,飛快地把目光挪回自己的卷子上,旁邊的那本漫畫又散發出莫名的誘人氣息,像塊香噴噴的奶酪。
他懷疑時章是上天派來鍛鍊他的意志力的。
哦不,好像是他自願被鍛鍊的。
宋拂之做完作業,若無其事地看向對面的時章,只見他埋頭做題做得很認真,於是宋拂之又把目光投回了漫畫上。
掙扎幾番,宋拂之終究還是沒能忍住,慢慢朝漫畫書伸出了爪子。
時章埋著頭,很輕地笑了一下。
就這麼著,兩人從頭到尾都沒什麼交流,也不坐一個桌子,卻默契地每天雷打不動來圖書館頂層最深處自習,中午一次,晚上一次。
像是獨屬於他們兩人的秘密。
這期間,宋拂之居然不知不覺補完了整個漫畫系列。
看完最後一頁的宋拂之還有些呆滯,越想越覺得自己像是被連續投餵了許多蘋果的小熊貓。
隨著高三的調考進入倒計時,來圖書館裡抱佛腳的學生也越來越多,不少人都被迫爬樓,來頂層找位置學習。
宋拂之和時章一人坐一張桌子,因為藏在最隱蔽的角落,所以鮮少有人來跟他們拼桌。
這兒要走的路最長,也最清淨。
宋拂之正學著呢,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一聲驚訝的大喊:“臥槽,這誰啊,咱們時爺居然在圖書館!”
宋拂之回頭看去,幾位男生女生一看就是高年級的,無一例外,全掛著震撼又看戲的表情,徑直朝時章湧過去。
時章臉都黑了。
歐陽希一下子拖開時章旁邊的凳子坐下,還是很震驚:“我就說你這些天吃完飯就不見了是去哪了呢,我還以為你又要玩失蹤!好啊你小子,居然敢揹著我們偷偷學習!”
“……”
時章把他爪子扒拉開。
“時爺你現在怎麼變這麼乖了!”
女生攬著她男朋友,調侃道,“咱們王總終於把你渡化成功了?”
時章指了指這對光明正大膩歪在一起的小情侶:“你倆就不怕先被王總制裁?”
男生拉開兩把椅子,和他的女朋友一起在桌邊坐下了:“我們在教室裡可收斂了。”
他們這一大團人熱熱鬧鬧,稀奇地圍觀正在自習的時章,活像來吃火鍋而非來學習的。
這團人很多,一張桌子坐不下。
歐陽希和另一個男生被擠得沒位置坐,於是把目光投向了隔壁較為空蕩的桌子。
那兒只坐著一位乾乾淨淨的學弟,還挺帥,他似乎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這邊。
歐陽希走過去,比劃比劃:“你好,我們那邊坐不下了,能和你拼桌……”
歐陽希還沒說完,就覺得衣領被人從後面猛地一拽,直接毫不留情把他往後拖了三步,跟拖麻袋似的。
“咳咳咳……謀殺啊!”
歐陽希覺得自己喉嚨都要被掐廢了,一轉頭就看到時章那張陰沉的臉。
“坐回去。”時章單手把歐陽希拎到自己位置上坐下,自己拿著卷子和筆,站到了宋拂之桌邊。
歐陽希罵罵咧咧:“你有病吧!”
時章倒是很有禮貌地問宋拂之:“能和你坐一起嗎?”
宋拂之眨了眨眼,往旁邊騰了騰:“你坐。”
身邊的椅子被抽開了,時章坐了下來。
宋拂之莫名覺得身邊的溫度都升高了一些。
歐陽希非常無語:“誰坐旁邊桌有什麼區別?時章你怎麼開始計較這些了!”
要知道時章對於座位什麼的從來沒要求,不管旁邊坐著一堆學霸還是一堆學渣,他都能我行我素地保持自己的曠課和學習節奏。
時章頭都不抬,冷冷地甩出幾個字:“你們太吵了。”
迫於時章的威壓,隔壁桌居然就這麼安靜了下去。
宋拂之從時章在自己身邊坐下開始就看不進去書,也聽不到隔壁學長姐們的熱鬧,他的感知力都自動放到了身邊這個人身上。
這是他第一次和時章這麼挨著坐。
學長好像離他太近了,寬鬆的校服袖子若有若無地蹭著自己手臂。
時章的腿也很長,瀟灑地敞開,他的膝蓋碰了一下自己的膝蓋,下一秒又收了回去。
時章單手轉筆,姿態從容,技巧高超,眼花繚亂,很酷,宋拂之就忍不住用餘光偷偷看。
宋拂之驚訝回神,頭一次發現,他居然也有會被人影響的時候。
好在時章似乎什麼也沒發現。
宋拂之摸了摸鼻子,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幾公分,抬起頭掩飾自己的反常。一抬頭, 宋拂之就看到隔壁桌上那對高年級情侶牽著對方的手, 貼得很近,簡直像是要親一塊兒去了。
宋拂之心頭一顫,飛快地重新低下了頭,耳朵紅了。
好巧不巧的,時章正在這時候,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問道:“你很久沒動筆,卡思路了?”
圖書館裡很安靜,時章這句耳語便尤為清晰,還帶著溫和的熱氣,宋拂之霎時如驚弓之鳥,渾身細微地顫了一下,耳朵又紅一層。
……
時章看得清晰,默然捏緊了手裡的筆,喉結快速地滾了好幾滾。
時章不是好人,壞心地明知故問:“你怎麼了。”
酥麻的小疙瘩從宋拂之耳朵一路蔓延到胳膊上,差點又是一抖,宋拂之模模糊糊地說:“…..有點冷。”
這天時章是和他們班的其他同學一起走的,宋拂之等學長姐們走空了,才慢吞吞地收拾東西站了起來。
第二天,老時間老位置,時章直接走到宋拂之桌邊,在他身邊坐下了。
一聲招呼都沒打,宋拂之還沒反應過來,就先聞到了時章身上清爽的沐浴露香氣。
宋拂之有點愣:“……你不坐隔壁桌了?”
時章“嗯”了聲:“如果之後來了別人還得換位置,乾脆直接坐過來。”
宋拂之問:“那你之前怎麼不和我坐一桌?”
時章深深看他一眼,半晌才啞聲道:“跟你坐一起我沒法好好學習。”
宋拂之又是一愣,心中彷彿有什麼突然破土而出,逐漸變得明朗。
時章接著坦白道:“但我又沒法看別人坐你旁邊。”
“……”
宋拂之咳了半聲,“哦。”
不知道是不是時章發了什麼命令,他們班的那堆狐朋狗友今天都沒來圖書館湊熱鬧,旁邊的桌子一直是空著的,時章卻也沒有坐過去。
周圍挺安靜,時章也和他保持了一定距離,所以今天宋拂之學習效率還行。
做完題,他放鬆地呼了一口氣。
時章不知道從哪又變出來了一本漫畫,推到宋拂之面前,是宋拂之沒看過的漫畫家。
“你應該會喜歡的。”時章輕聲說。
宋拂之簡直笑了,總覺得時章這樣像是在給他上供。
“你都從哪弄來這麼多書?”
時章道:“不跟你說了嗎,我家裡很多漫畫,而且還不止…..”
宋拂之沒忍住,插嘴問了句:“你到底為什麼借我看這麼多漫畫啊?”
時章注視了他許久,緩慢地反問:“那你為什麼要陪我自習?”
這會兒時章離得很近,宋拂之心跳莫名地快了許多,變得很吵,心臟彷彿是在自己耳膜上跳。
“明明調考是我自己的考試,和你一個高一的學生有什麼關係?”時章壓低了聲音,目光幽深。
宋拂之抿緊了唇,他沒法答出來,卻彷彿被時章循循善誘著,往一個陌生而誘人的地方走去,那是宋拂之從未涉足過的禁地。
半天沒等到回答,時章也不打算再繼續等,便告訴他答案:“你為什麼陪我自習,和我為什麼借你看漫畫,是一樣的原因。”
宋拂之眼睫顫抖,時章沒說透,但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但我愛打架,不愛守規矩,是個壞學生。” 時章坦誠地自我剖析,“讓王老師很頭疼。”
宋拂之眨眨眼:“……噢。”
“而且我性格不好。”時章說,“如果你讓我坐到你身邊,我就一輩子都不會挪到隔壁桌了。”
宋拂之抿了抿唇:“你不是已經坐到我旁邊了嗎?”
時章呼吸一滯,壓得更近。
他目光太深,宋拂之有些抵擋不住地閉了閉眼,身體不受控制地微顫。
只聽時章輕聲安撫道:“這裡在角落,沒人看見。”
宋拂之一聽,眼睛徹底闔上了,心跳快得可怕。
“別抖了……”時章無奈地一聲輕嘆,“現在就這麼抖……”
那以後可怎麼辦。
時章心頭又酸又漲,看著宋拂之這麼青澀敏.感的少年模樣,白裡透紅,恨不得把他當場揉碎了,放懷裡狠狠地欺負。
立刻又覺得自己禽獸不如——他才十五歲,他才上高一。
“我沒抖。”宋拂之犟道,尾音很輕地一顫,“我就是有點冷……嘶!”
宋拂之感到自己的手被一隻滾熱乾燥的手牽住了,他的手比自己大一些,指骨更加分明修長。
他是十指交扣地牽著的,高溫從緊扣的指縫中細細滲透入皮膚,讓宋拂之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酥。
時章輕咳一聲,欲蓋彌彰地把寬鬆的校服袖子往下扯了扯,蓋住了兩人緊緊牽在一起的手。
“還冷嗎?”時章鎮定地問。
宋拂之驚訝發現,時惡霸語氣鎮定,表情淡然,耳朵卻可疑地紅了。
時章居然也會臉紅。
宋拂之囁嚅著輕聲說“不冷了”,感到自己臉上的熱意,他猜他自己應該也沒好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