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總會在心底反駁這句話。
他媽媽從來就沒管過他。
自打宋拂之有記憶開始,王女士就不經常在家,很晚歸家,回家後也常常點著台燈,伏案工作到深夜。
他爹更不必說,當醫生的,通宵手術緊急夜班都是家常便飯,春節都沒在家好好過過幾次。
他們都有很多很多人要照顧,要關心,反而忽略了自己的孩子。
宋拂之早熟,知道爸媽工作辛苦,他們有一份無私的精神,所以他盡量做好一個乖孩子,不給爸媽添麻煩。
他活得循規蹈矩,在別人離家出走、逃課早戀、染發紋身非主流的時候,宋拂之的青春過得平淡如水,像一幅安靜的山水畫。
就連成年後,職業選了教師,老公選了教授,婚後平平淡淡,生活還是和以前一樣循規蹈矩。
宋拂之沒放肆地揮霍過,沒肆意地狂奔過,沒為誰瘋狂過。
洛琉璃問過他:你過得這麽克制,後不後悔啊?
後不後悔呢,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或許他自己也說不清。
一聲尖叫把宋拂之的思緒拉了回來。
“最後兩圈了——宋老師衝啊——!”
學生們圍在起點處,在跑道兩邊夾道歡迎,高高地揮舉著小拳頭。
“保持第一名就贏了啊啊啊!”
“老宋你是最棒的!”
“斧子哥加油嗷嗷嗷。”
幾十位少年少女高喊著他的名字,聲勢浩大,宋拂之迎風奔跑,突然覺得眼眶有點酸。
那些他不曾體驗過的青春放肆,他居然在三十多歲的時候體驗到了。
不知是誰帶了個節奏,他們突然就開始有節奏地喊:“斧子哥!斧子哥!斧子哥!”
宋拂之差點在跑道中央當場暴斃。
事實證明老師的外號在全年級內都是自由流通的,別的班的學生也跟著開始喊,還邊喊邊跳,喊得可帶勁了。
如果不是還在賽道上,宋老師現在就要給那幾個起頭的學生來兩腳。
幸好他們沒喊那個新外號,不然宋老師真的要當場黑化。
感謝這群欠揍的小孩兒,宋拂之被他們逼著跑得飛快,趕緊跑離了那片是非之地。
身後的腳步聲一直如影隨形,此刻有逐漸逼近的趨勢。
只剩最後一圈的時候,肖老師加快步伐衝到了宋拂之身邊,喘著氣道:“我超車了啊。”
宋拂之沒看他,目不斜視,默默提速,幾乎和他平齊地跑入了最後一圈。
戰況膠著,孩子們都要瘋了,喊著老師們的名字。
學生們在跑道旁擠了厚厚一圈,別的老師也愛看熱鬧,圍在最外面。
連老周都沒閑著,雙手做喇叭狀,遠遠地喊:“老宋加油!”
宋拂之再無心想別的事情,滿腦子都是班裡那些孩子們。
想到他們去年得知自己班因落後兩分惜敗時的失落,想到他們排練時滑稽而認真的舞姿,想到他們昨天在全校那麽多人面前表演了自己喜歡的歌曲和舞蹈,那時他們臉上的笑容是多麽燦爛。
也想到之前帶過的學生們,他們也曾在這片操場上揮灑過青春與汗水,他們現在又在世界的哪個角落呢,他們過得好嗎?
終點前是一段百米的直道,終點處烏泱泱的人群似乎近在眼前。
腳步咚咚,宋拂之聽見自己轟鳴狂舞的心跳。
在兩次心跳之間,身邊的肖老師超過了他。
前方的呼喊聲似乎更大了。
這時候拚的就是那口勁兒,肖老師的背影逐漸從宋拂之視野裡消失,他只看得見前方的終點線,和那些充滿期待的年輕的臉。
陡然,人群後方,一束斑斕的橙紅色驀地攝住宋拂之的視線。
那是個高大而熟悉的身影,他手裡捧著一把花,遠遠的看不清品種,只能看清那熱烈濃鬱的橙紅色。
像一叢燃燒跳躍的火炬,像一群振翅欲飛的鳳凰。
那人是時章。
宋拂之簡直懷疑自己跑出了幻覺。
然而越靠近終點,看得就越清楚。
時章站在人群的最外層,稍稍舉起那束鮮豔的花朵,朝宋拂之示意了一下。
教授臉上掛著笑,笑容得很溫暖。
宋拂之幾乎愣了愣,這才意識到時章居然真的來到了他的學校,來看他的比賽。
手裡還帶著一束花。
從前的運動會沒有人站在旁邊給宋拂之加油,即使媽媽就在自己學校,她也沒時間看來自己的表現。
有人站在終點等待自己的感覺原來是這樣,心中踏實,充滿力量和無限的希望。
那一刻宋拂之覺得自己渾身都變輕了,仿佛是靈魂在領著他向前衝刺。
好像只要有這個人在身邊,輸贏都變得無所謂。
但也正是因為這個人在身邊,奪冠,勝利——又都變得那麽容易。
那抹熱烈的橙紅色花束,成為視線裡比陽光更耀眼的存在。
成為比終點線更清晰的目標。
衝過終點線的那一刻,宋拂之立刻就被衝上來的學生們淹沒了,他們爭先恐後地給宋老師遞水,遞毛巾。
然而更多學生們遞過來的只是一雙雙張開的手臂,男孩女孩們激動地抱住了他。
“第一!我們得了第一!!”
“啊啊啊老宋你太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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