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錦書說:“他不會的。”
“你怎麽就知道不會!”周無憂的聲音有點尖銳:“你不是喜歡雕塑嗎?出國去學,在你畢業以前我都不會讓你轉專業。”
周錦書想說不是的, 同性戀不是神經病, 想說程庭不是那樣的人, 喜歡一個人也沒有錯。
但他最後什麽也沒說。
他眼眶紅了, 長睫粘了點濕意,拉聳著薄白的眼皮,帶了點鼻音懇求:“再等等, 好嗎?”
周無憂冷淡地下了最後通牒:“這個暑假你就考慮好,要麽轉專業, 要麽出國。”
....
黑沉沉的夜星星都看不見,烏雲聚頂,雷聲轟鳴,大雨傾盆而下,嘩啦啦地打在枝丫上。
窗外的路燈一盞盞滅了,雨水斜著打在玻璃上,順著水跡蜿蜒而下,巨大的閃電劈開黑夜,照亮床上面色蒼白的周錦書。
他已經睡著,本來就白的臉毫無血色,額頭細細密密地冒著汗,眉頭緊鎖。
夢裡的他還是那個穿著背帶褲戴著黃帽子的小孩兒,站在馬路中間,周圍滿滿都是圍觀的人,指指點點。
“唉,就是他啊。”
“對啊,他爸三天兩頭帶著他來這裡鬧,嘖嘖,可憐呐。”
“爸媽吵架,孩子可憐。”
“可憐?聽說這男的他老婆騙婚,明明是個同性戀,還要和人結婚禍害別人,而且他老婆的情人還把他家產都騙光了,要可憐也是這男人可憐吧。”
高大的男人嘴裡帶著酒氣,用力推了他一把:
“去!把你媽叫出來。”
周錦書踉蹌了幾步倒在地上,手裡緊緊抱著的小熊不肯松,嬌嫩的手背擦過粗糙的瀝青路面,劃出一片血痕。
他圓眼睛含著眼淚,抿著嘴不說話。
男人暴喝,粗紅的脖子青筋盡顯:
“快去把你那不要臉的媽喊出來!看她還準不準備要你這個兒子!”
“告訴她我們爺倆要餓死了!”
周圍有人把摔倒的他抱起來,“宋爸爸,和孩子媽媽有矛盾,也不要這樣對孩子吧,他還小,就算他媽對不住你,和孩子又有什麽關系呢?”
很多人七嘴八舌的議論,把他們圍在中間,周無憂從小區樓中間下來,男人衝上去,很多人拉架,尖叫、嘶吼,勸架,一張張嘴像一個個黑洞,把擠在中間再次摔倒的周錦書吞噬得一乾二淨。
他縮著身子抱著小熊坐在路邊,乾嘔著,呆呆的看著地面,害怕得渾身發抖。
夕陽落下,人群散去,他們還在吵。
宋參冷笑著喊:“你不給錢是吧?我告訴你,你兒子沒錢吃飯了,餓了三天,你在外面生意做得挺好,錢都去哪了?給那個女的花了?”
“宋錦書,他姓宋,也是我兒子,最後我撿垃圾吃也不會真的餓死他,不過你以後就不要見你兒子了,以後這孩子和你沒關系!”
周無憂把坐在地上小小的人拉起來:“我給你這麽多錢,你花哪去了你自己心裡清楚!都輸賭場裡了吧?當初要死要活要撫養權,你為了什麽我還不知道?你以為他在你這裡,我就會一直給你錢花?做夢!”
“賭場就是無底洞,你答應我不會再去賭,結果呢?”她尖叫:“你做到了嗎?”
“你不想給錢就直說!你掙這麽多錢,花哪去了?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個什麽好閨蜜,你們倆是一對,同性戀來騙婚是吧!”宋參聲音同樣尖銳,喉嚨嘶啞得幾乎要破音,“是誰帶我去賭的!是你那個好閨蜜!張玫瑰!我現在欠了一千多萬,我的人生都毀了!我告訴你,我不好過,誰都別想活!”
“都給我去死!我把你捅死,再帶著你兒子跳樓!”
周錦書被捏著的小手通紅,很痛,他低著頭不發出聲音,腦子放空閉著眼睛,心裡默默數:
1....2.....3.....45......78.....
昨天看的童話書說,覺得難過的時候,閉著眼睛數一百下,就會有天使來救他。
數了一百下,睜開眼,什麽也沒發生。
他難過地想,原來不止大人會騙人,書也會騙人。
……
爭吵到了尾聲,宋參要到了錢,拿著厚厚一遝紙幣,一把周錦書從周無憂身邊搶過來,冷笑道:“你最好快點籌到錢,別想著和那個姓張的女的雙宿雙飛,花完了我再帶著你兒子來要。”
周無憂沒說話,看著他帶著從來沒抬過頭的小身影越走越遠,咬著牙擦了擦淚,轉身回去。
周錦書被緊緊拉著,宋參走得太快,他又摔了兩下,膝蓋火辣辣的疼。
路過一家的院子門開著,裡面是漂亮的花房和藤蔓,一家人圍在一起煮火鍋,面目模糊的小男孩調皮地站在椅子上撐著手看咕嚕咕嚕冒著熱氣的鍋,笑眯眯爸爸媽媽圍著他,笑著朝他揮手讓他小心點下來。
歡聲笑語入耳。
周錦書跌跌撞撞偏頭,和玩鬧著的小男孩對視了一眼,又被大力拉走。
宋參罵他:“看什麽看?還挺饞。想吃就讓你媽多給點錢。”
很久很久以後,周錦書才明白,那時候一閃而過的心情是什麽。
就像好不容易找到垃圾吃,又被大雨淋了個徹底的流浪狗隔著欄杆看家裡的寵物狗,羨慕得流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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