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什麽是正途?
正途又是誰定的?
為什麽他非走“正途”不可?
周錦書的心情很喪,將手伸到欄杆外晃了晃,“也許很多人覺得我出身這麽好,一定受不了沒錢的日子。但是如果.....如果我不是周錦書,我隻是一個黃土上奔跑的小孩,能玩一輩子泥巴,我也樂意。”
周無憂給了他好幾張銀行卡,他不知道總共多少錢,有的直接留在家裡,從沒看過。
他物欲很低,很少有看上什麽非買不可的時候,吃飯挑食但不挑貴賤,家常菜最合他胃口。
有的人不需要很多錢也可以,他就是那種人。
程庭偏頭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伸手將他一縷飄起的頭發壓下,“為什麽喜歡雕塑?”
周錦書很少反抗周無憂。
她說什麽他都會聽,唯獨在學畫畫和雕塑這方面,他很堅定地和周無憂作對。
周錦書說:
“你應該知道吧,我小時候,被三個人帶過。一個是我爸,一個是我外公,最後才被我媽接回家。”
“我跟著我外公的時候也還挺小的,他是一個做傳統雕塑的,做的最多的是泥塑。那時候生活不容易,我媽的公司也沒徹底做起來,我外公不要我媽的錢,就帶著我到街頭給別人捏小人掙錢。”
“他手藝好,有時候一上午很多客人,十幾分鍾就能捏一個人,但是收的錢很少,混個溫飽。”
周錦書笑笑,眼裡溢出光,神色柔和:“上午捏完泥人,下午他會拿著錢帶我去買糖吃,有時候我們會去草地上鬥蛐蛐兒,也有時候他會教我做小瓷罐,給自己做小碗,碟子。”
“他喜歡雕塑,這輩子都沒系統的學過這些,靠自己摸索也做的很好。我喜歡他教我的這些東西,也想知道,外公一生追求的雕塑裡,到底還有多少更精彩的世界。”
“因為他沒看到,所以我想替他去看。”
程庭聽著他說話的時候有些懷念的語氣,心臟像被一隻手攫住,生生地疼。
說到底,他喜歡雕塑,是因為童年裡唯一快樂的時光是在外公和雕塑的環繞下誕生的,雕塑能讓他重拾當初的溫暖,讓他知道自己還是個被愛著的小孩。
程庭想,他對他再好,也沒法彌補他缺失的那一塊。
因為這是屬於親情的一部分,是童年缺失的、最重要的那部分。
“錦錦,就算所有人都不支持你學雕塑,我也會支持你。”
周錦書不說話,扭頭看著他:“為什麽?”
從小到大,程庭鼓勵過他很多次。
也是他第一次和他說:“沒關系,去學吧,如果你媽媽不讓你學,我們可以偷偷報班,我比賽給你交學費。”
程庭理所當然道:“因為你喜歡。”
周錦書看著他,突然有點感歎:“你朋友那麽多,為什麽最後會和我這種人玩得最好?”
他性格不討喜,從小孤僻。
程庭雖然傲,但一直人緣好。
程庭不了解雕塑,也沒興趣,那時候他們隻是小學,更不存在是因為喜歡他。
看著一臉認真的周錦書,程庭笑了:
“你這種人?你是哪種人?錦錦,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傻?”
“什麽?”
“你總是記得別人的好,卻不記得自己的。”程庭深深的看著他,“你也說過,你說我手斷了,你會養我。你說我可以輸,輸了也可以哭。三年級你為了來給我加油,買不了票,自己偷偷騎單車八十多公裡來找我。”
周錦書沉默。
他確實不太記得這些事了,程庭是他童年唯一的朋友,他當然對他好。
程庭不一樣,他有很多朋友,可以和他不一樣。
後來,程庭漸漸也不和那些朋友一起走了,他總是和他同進同出,做了十幾年同桌,幹什麽都在一起。
程庭說:“我是個實在的人,如果我和你玩得最好,一定是因為,你比別人加起來還要好。”
街道像蜿蜒的湖面,夜色下墨綠色成排的樹是湖面上有生命的波紋,風吹過,波紋隨風而蕩,星星點點的浩瀚下,心跳在這一刻猛然加速,然後如擂鼓般轟鳴不止。
兩人都仰頭靜靜看月,誰都沒有再說話。
周錦書從頭到尾沒有提他為什麽突然翻陽台過來的事,隻是在回去睡覺以前,說了一句:“下次直接走正門吧,這樣太危險了。”
程庭桃花眼輕輕挑起,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剛上大學的時候他就想過要放棄,可惜他在這方面實在沒什麽自製力。
他三番四次翻陽台,翻過來也隻是待在陽台上。
從來沒進去看過,哪怕一眼。
好像周錦書的陽台和他的格外不同似的,僅僅隻是待在屬於他的地盤上,都會讓他馬上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稍稍得到緩解。
飲鴆止渴,飲鴆止渴。
後面那句是,自取滅亡。
那大概他是沒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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