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澄見他一片謹慎,忍不住笑,“小池,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我都請了你好幾頓了,不能去結個帳?”
池躍這才意識到自己白吃慣了,全丟了禮尚往來的自覺,臉孔登時紫漲如血,手忙腳亂地站起來,“哎呀,我這就去!”
沈浩澄望著簡直不知怎麽走路才好的池躍慌慌地跑到款台去,笑吟吟地站起身來,心說人小真好,不懂事也能顯出幾分可愛。
再次見到楊嘉恆,沈浩澄直切主題,“說一下案發經過吧!”
楊嘉恆有些抗拒,“資料上沒有嗎?”
“資料是資料,咱們之間的交流很重要。”沈浩澄耐心而又認真地看他,“偵查階段沒有結束,還不能討論辯護意見,殺人致死,也不存在取保候審的可能,令母花了五十萬,你希望我們敷衍了事嗎?當事人和律師之間得有默契,可咱們是陌生人,默契需要在盡可能多的交流溝通中建立。法律上雖然不限制會見次數,我們來一趟也得走很多程序,挺費事的。當然,這不是審訊,你可以不說,聊聊別的也行。”
能有什麽可聊?
楊嘉恆垂頭沉默一會兒,終於說道,“初一晚上,張申打電話叫我上他家去……”
池躍在筆記本電腦上敲下初一晚上四個字,鍵盤的機械聲分散了楊嘉恆的思緒,他立刻抬起眼睛,盯著池躍看了一會兒。
沈浩澄按住池躍的手,示意他停下動作。
楊嘉恆這才繼續說了下去,“讓我幫他分裝禮品,第二天要送人用。大過年的,他還不管不顧地使喚人,把我當成奴仆一般,去時就是憋著火的……禮物很多,分了半天,我的怨氣越來越大,他還在邊上絮絮叨叨挑三揀四,一直在數落我,我……突然之間喪失了理智,抓過茶幾上的水果刀就捅倒了他,連捅了好多刀……”
沈浩澄靜靜聽著,不打斷。
楊嘉恆結束陳述,“就這樣。”
就這樣殺死了人。
他甚至沒有露出什麽懊悔之情。
“都是什麽禮品?”沈浩澄非常平淡地問。
楊嘉恆竟然有些詫異,似乎警察沒有這麽問過,“我腦子懵,沒記太清。”
“分了半天,記不全也會記得一些,大略說說。”沈浩澄表現得不為難人。
“飲料,香煙,白酒,滋補品,還有一些……水果。”楊嘉恆思索地說。
“能說出牌子嗎?”沈浩澄依舊問道。
“這重要嗎?”楊嘉恆非常懷疑地看他。
“必要。”沈浩澄點點頭說,“你的犯罪事實無可抵賴,想讓審判官覺得情有可原,我得抓住每個細節,從中發掘可用之處。這些細節不是我去勘探現場,也不是到警局的資料當中獲取,而要從你的思維記憶情緒想法之中尋找。你雖然不是法律工作者,應該也能理解我們為什麽要這樣做吧?”
楊嘉恆不吭聲了,他又垂下眼睛。
似乎在盡量避免眼神交流。
沈浩澄稍微等他一會兒,“你說你能說的,剩下的東西交給我。”
這句話很溫和,帶點兒循循善誘的滋味。
楊嘉恆的上瞼更垂一些,非常緩慢地說,“我的腦子亂了,記不太清,都是高檔牌子。”
“嗯,”沈浩澄沒再追擊,“分了多少份兒?”
“六七份兒。”
“只在室內乾活了嗎?有沒有出去往車備箱裡裝什麽的?”
“只在室內。”
“張申一直在旁看著?”
“嗯,一直在旁。”
“是客廳裡?”
“嗯。”
“他妻子呢?”
“在臥室裡。”
“聽到你捅倒他的聲音出來了嗎?”
“大概出來了,”楊嘉恆含糊地答,“然後又跑回去了吧?我沒注意。”
“意識到她會報警,所以你跑了嗎?”沈浩澄問。
楊嘉恆不再說話,隻點點頭。
“跑哪兒去了?”
“家。”
“父母沒有發現異常?”沈浩澄問,“你身上肯定都是血跡。”
楊嘉恆猛然抬頭,音調不善地說,“你的問法,和審訊一樣。”
沈浩澄立刻退讓,“是職業病。你可以不說。”
楊嘉恆久久地凝視著他,見沈浩澄始終一派從容溫和,臉上的狠厲慢慢消散掉了,“很晚了,我父母都躺下了。我作案時沒穿羽絨服,出門前裹上了,就是見著也發現不了血跡。”
“怎麽不自首呢?”沈浩澄的聲音越發輕柔。
“腦子亂……”楊嘉恆的表情有些痛苦,“過年呢,想回家。但我也沒跑。沒地方跑。”
“很可惜知道嗎?”沈浩澄對他說道,“要有自首情節,會很不一樣的。”
楊嘉恆的臉上又現出痛苦,“可惜也沒辦法。”
沈浩澄似乎沒有什麽可問的了,他等著楊嘉恆自己說話。
楊嘉恆始終沉默。
沈浩澄便又講道,“可以給父母捎一些話,我來轉達。你有什麽需要嗎?吃的用的,我們會按照看守所的要求準備……”
“跟我媽說,”楊嘉恆道,“這就行了。房子都沒了,不管結果怎麽樣都無憾了。好在他們還有退休金,租個安靜住處好好過日子,別老尋思我了。”
沈浩澄定定地看他,“這是誅心的話,你確定,讓我對你母親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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