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後四個字咬得很輕,幾乎是囫圇過去的,要不是兩人距離不過半臂,成子言幾乎要聽不清他說了什麽。
話既出口,柯遲驀然長舒了一口氣,好像那些他壓在心底枯竭太久的情緒都借此爭先恐後地湧出,讓他細細地感覺到一種異樣爽利的痛意,即便他此刻也只是將這一把幾近於自暴自棄的尖刃朝著自己。
“我不過是個在魚龍混雜的夜店裡靠下九流手段取悅Alpha為生的人,和所有為了既得利益在那裡出賣自己的Beta都一樣,除了我是個不潔身自好的Omega以外,沒什麽不同。”
那些曾經在他喉頭轉悠過一回的話終於還是被他說了出來,他低垂下了腦袋,沒有再看成子言的方向,只是近乎偏執而惡意地,將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坦白給Alpha見到。
他沒有說太多,每說一句都仿佛耗費極大精力似的局促喘息幾口氣,直到那些惡意與自我厭棄都消融在再難以壓抑的低泣裡。
成子言顰蹙的眉無奈地舒展開,他抬手不輕不重地在Omega繃至極致的清瘦脊背上拍了下:“說完了?”
柯遲緊抿著唇,沒有吭聲,隨即被欺身過來的Alpha一隻手兜著後腦按進了溫暖的懷抱裡,鼻尖瞬時盈滿Alpha身上清淺的烏木香氣。
“是為了招我心疼才說那些話的嗎?”成子言兜在他後腦的掌心輕輕揉了揉他的發,故意問他。
柯遲這回倒沒有諸多隱瞞與猶豫,搖了搖頭。
成子言哭笑不得,低頭卻是輕輕在他還掛著淚的眼尾吻了下:“誰許你這樣詆毀自己了?”
“還是說,我的眼光什麽時候爛到這種地步了?還非得上趕著把你口中這樣一個汙穢不堪的人留在身邊好吃好喝哄著?”
柯遲不說話了,只是閉著眼將額抵在他胸膛。
“那你下午那一句不能照顧阿拉又是怎麽回事?”成子言用衣袖給他擦掉臉上的淚,詢問的語氣柔得讓人根本沒有辦法隱瞞。
“我……”柯遲還攥著被角的手指又緊了緊,“我工作日的白天不在、不在這裡……”
“嗯,我知道。”成子言點點頭,沒有半分意外,等著他的下文。
“我其實……白天有工作。”柯遲抿了抿唇,又想起什麽,忙補了一句,“不是醉色那樣的。”
可是他的勇氣都已經在方才自殘式的剖白裡消耗殆盡,他仍然不敢坦白自己那一份勉強能夠糊口的工作又是什麽,他和成子言的差距實在太大,地位懸殊帶來的自卑是難以磨滅的,像一根根頑固軟刺,拔不去也最是疼痛。
但成子言沒有再接著追問了,他怕逼得太過,懷裡這支小玫瑰會被他嚇得縮回自己的逼仄世界裡,他又在他發上輕輕揉了揉:“沒關系,阿拉自己白天在家也可以,早晚牽出去遛就好了。”
柯遲點點頭,輕細地“嗯”了聲。
“玫瑰終究還是玫瑰,無論它是否曾碾落成泥,也永遠值得滿園春色。”成子言沒有太多的安撫話語,松開了柯遲,讓他躺回床上,給他掖好被角就準備回客廳去睡,還未起身便被Omega微涼的手指拉住了手腕。
他聽著自己被黑夜放大的心跳聲,抓住即將湮沒在月光裡的最後一點勇氣的尾巴,輕聲說:“就在這裡睡吧……客廳會著涼的。”
第39章 晨起
這是兩人第二次安靜平和地躺在一張床上,無關情色,也沒有什麽迫不得已。
柯遲背對著成子言側躺在裡側靠牆的位置,兩人之間明明還隔著一段距離,柯遲卻覺得自己能清晰地感知到從Alpha身上傳來的溫度,在他心口熨帖地滾過一把,而後隱隱有燒至臉頰上的趨勢。
他不知道身後的Alpha有沒有睡著,但又怕自己的動作會吵醒他,連翻身都不敢,側躺時向下的那面肩膀都有些麻,心中天人交戰好一會兒才幅度極小地將蓋至鼻下的被子往下拉了拉,任微涼的空氣驅散他兩頰的熱意。
借著窗外的細碎月光,成子言只能看到他柔順的發尾,他和柯遲像這樣共眠的時候不多,但他卻能感覺到柯遲沒有睡熟,盡管Omega已經將自己呼吸的頻率也偷偷地盡可能調整到了和沉睡中的人一樣。
他沒有半分睡意,腦子裡忍不住還是反覆回想柯遲方才那一場剖白裡的話,還有指腹上替他拭去溫熱淚水的觸感。
柯遲還隱瞞了他不少東西,成子言心裡清楚。
例如腺體上那個印記的來源,例如他並不是花在自己身上的大額度轉帳支出,例如他又是如何去了醉色。
那些掩藏起來的隱秘都成了覆裹在皮肉上的刺,深而尖銳,今晚只是在他的半強硬態度下剝離些許就已經讓那些鮮血淋漓的傷口再疼了一次,可是身旁的這支玫瑰實在太孱弱,他不敢再接著問下去。
兩個人思緒雜亂地躺了許久,最終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入眠的。
兩人之間客客氣氣地留了一段距離,導致總會有微涼的空氣淌入,迷迷糊糊間,柯遲感覺到後脊的一片涼意,讓他下意識想往溫暖的地方靠近,但他潛意識裡仍在克制著自己,只是讓自己露在外的臉往被子裡埋了埋遮至鼻尖。
但沒等他再重新陷入沉眠時,便感覺到腰上被誰輕輕環住,後背抵上一片溫熱,那些因為過大空隙而沁入的寒意都被驅散。
月光漸漸下斜,隱沒在窗台後,遙遠的天際也終於泛起一線魚肚白,紗簾輕輕晃了晃,擋去大半的初晨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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