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斜向右撞上大橋護欄,虞硯一側的車身被猛烈的撞擊撞得凹陷下去,車頭幾近粉碎,被彈出的安全氣囊擠佔了幾乎所有空間。
眼前猛然一黑,失重感帶來的眩暈和惡心不知過了多久才隨著耳畔突破麻痹傳來的嘯鳴一同湧來,光亮順著支離破碎的窗戶漏入。右肩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虞硯無暇顧及,倉促間下意識轉頭去尋身旁的溫朝。
溫朝上車從來都一絲不苟系好安全帶,這次也不例外,他所坐的位置也是距離撞擊點最遠的位置,波及范圍有限,乍一看除了撞擊炸開的碎片和安全帶的作用使得他看起來狼狽了些,似乎沒有外傷。
神經高度緊繃的虞硯很快察覺到了他的異常——
溫朝額角不住地冒著汗,此時已經全然浸透了他的鬢發,像從水裡撈起來似的。他臉上血色盡失,半垂的睫毛細微地顫栗著,他的眼神喪失了聚焦點,呼吸越來越急促,帶動著他胸口的起伏越來越明顯,他好像突然間失去了和外界的聯系,整個人陷入了某種未知的蒙蔽狀態,喪失了任何回應外界訊息的能力。
虞硯忍著身上的劇痛,手忙腳亂地扯掉身上的安全帶,撲到溫朝身側,伸出的雙手卻在即將觸碰到溫朝的一瞬間停住了,他焦慮不安地提高聲音喚溫朝:“溫朝?溫朝!”
但回應他的只有溫朝越來越紊亂的呼吸,他甚至能聽到溫朝緊緊咬著牙,從唇齒間斷斷續續發出的齒間交錯的細微聲響。溫朝緩緩地弓起背,像一把繃到極致、下一秒就會崩斷的弓。
虞硯急得要命,一隻手環過他的背,另一隻手從他胸前穿過,試圖用力掰直溫朝的身體去檢查他的狀況,但在他抱住溫朝的一瞬間,感受到從溫朝身上傳來的控制不住的顫抖,下一秒耳邊響起溫朝劇烈的抽氣聲與乾嘔聲,撕心裂肺得像是要把血淋淋的內髒都全部嘔出來才作罷。
“你怎麽了?!溫朝!!!你哪裡受傷了?!”虞硯心急如焚,他從來沒有見過溫朝這副模樣,只能徒勞地收緊抱著溫朝的手臂,手指也手足無措到發抖,借著殘存的理智哆哆嗦嗦地去摸索手機報警。
幸而車輛失控撞上護欄後就有目擊者打了報警電話,最先趕到現場的交警迅速拉上了警戒線,指揮車輛從僅剩的通道經過。
救護車來得及時,虞硯聽到由遠及近駛來的救護車的鳴笛聲,高高懸起的心放下了一點,他的注意力全部回到了溫朝身上。虞硯努力在車內跪起身體,探手解開系在溫朝身上的安全帶,一隻手護在溫朝腦後,另一隻手攬住溫朝的腰,費了極大的力氣才讓終於止住乾嘔的溫朝靠在自己胸口,用身體擋住隨時有可能從撞擊變形的車身掉落下來的碎片。
警察和急救的醫生問詢了虞硯和溫朝的情況,先將昏厥過去的司機從車內抬了出去,緊接著聯合消防直接卸掉了車門要接溫朝出去。
“他身體不好……”虞硯抓緊一切機會簡短和醫生提了溫朝的腿傷情況,就在他協助著警察抱溫朝離開車內時,忽然聽到了靠在胸口的溫朝似乎在喃喃低語些什麽。
虞硯忙不迭地低頭去聽,卻突然迎上了溫朝空洞的、毫無生氣的眸子,黑沉沉的透不進一絲光亮,像被囚禁在舊年的某一段早已生鏽腐爛的歲月,和他堪堪凝止了嗆咳後氣若遊絲的低喃:“我的腿……”
時間好似在這一瞬間靜止了,虞硯從他眼中竟然感同身受到了一種莫大的悲慟和絕望,緊緊攥住了他的呼吸,讓他心口生出陌生的疼意,他下意識抓住了溫朝的手。
溫朝定定地看著虞硯滿是焦急和擔憂的臉和一張一合的嘴唇,可他什麽都聽不到,什麽都感覺不到,直到虞硯被擦破的額角淌出的溫熱血液滴落在他掌心,燙得他渾身一顫,眼前閃過很多畫面,那些塵封的,泛著血腥腐朽氣息的記憶洶湧而來。
好像他在眨眼之間回到了那個濃稠得讓他喘不過氣的夜晚——車內輕松愉悅的交談聲被尖銳震耳的撞擊聲轟然掀翻,母親撲向他的失聲驚喊,父親痛苦的急呼,以及怎麽也止不住的,一滴滴落在他額角、被冰涼的黑夜凝固的鐵鏽氣息,護在他身周的體溫逐漸冰涼,最終無力地垂落在一片破敗廢墟中。
他想抓住些什麽,可是他什麽都看不見,爭先恐後湧進的鼻腔裡的血腥氣味讓他五髒六腑都絞在了一起,翻湧著擰出濃稠的血氣,順著呼吸倒灌入他的喉管與唇齒,他生理性地乾嘔著,心理性地逼迫自己將所有的血腥味道都瀝盡。
只有他一個人在母親拚盡全力的保護下在這場突如其來的人禍中幸存下來,盡管他從此以後只能被禁錮在輪椅上,但所有人都說他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撿回一條命已經是最大的辛運了。
沒有人責怪過他,可溫朝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額角,他想,我應該永遠留在那個夜晚的。
“溫朝!溫朝!!!你看著我,”虞硯握著他的手,忍著劇痛在車內向前跪行幾步,“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現在醫生在這裡呢!”
緊捏在手指上的力道重得有些疼,卻陰差陽錯地拽回了溫朝幾乎要全然墜入深淵的神思,帶給了他一絲安全感,好像又忽然有了什麽東西還牽掛和留念著,讓他輕飄飄浮起的靈魂又落回了實地。溫朝有些費力地從虞硯掌中抽了手,動了動唇,似乎是習慣性地要朝虞硯揚起一個笑,但一張嘴卻嘔出一口血來,順著唇角淌下,染紅了他身上的衣服,格外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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