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三十四分,溫老爺子醒了一次,睜眼看到溫朝時,他過了很久才認出來溫朝,溫朝連忙捧過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握在掌心,低啞地輕聲喚著:“爺爺。”
老爺子很努力地朝他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張了張嘴,溫朝連忙低頭去聽,聽到他沙啞蒼老的聲音一字一字艱難地問著:“小朝,累不累?”
溫朝險些壓抑不住酸澀的淚意,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搖了搖頭,聲音中控制不住細微的哽咽,“爺爺,你現在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我叫醫生過來。”
老爺子用力抓住了他的手指,溫朝顧不得其他,又專注地看回來。
渾濁的眼睛卻有著極盡溫柔和愛憐的目光,輕柔地撫在溫朝臉上,溫老爺子深深地看著他,努力張開嘴,一呼一吸地在溫朝附來的耳邊說著:“小朝……這病太煩人了,什麽都吃不了,老是被人饞。爺爺太累了,想趁著還算舒服的時候走,你再順著爺爺這一次,好嗎?”
溫朝呼吸一窒,手指難以克制地細細發著抖,千言萬語堵在喉間。
他一晚上都沒合眼,滿腦子都是想等老爺子醒來說的話——現在還只是中期,沒有到完全不能治的地步,也出現過不少慢慢恢復的病例,他希望老爺子可以試一試——但這些,他現在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作為晚輩,明明還有方案可以嘗試卻要親手為自己的親人選擇死亡,實在太過於殘忍,但對病痛纏身的老人來說,如此不見天日的漫長折磨,又何嘗不殘忍?
溫朝找不到答案,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才對。
濃重的鐵鏽氣息從咬破的舌尖彌漫開來,溫朝用力閉了閉乾澀的眼,攏著老爺子的手,輕輕問著:“爺爺,再……給我一些時間陪陪您,可以嗎?”
老爺子沒說話,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暫且平穩下來的體征讓溫家人松了口氣、各自散了,溫朝沒有選擇手術,也沒有安排化療,讓醫院在最大程度保證老爺子舒適度的同時用藥延緩病灶的蔓延。
溫朝也決定花兩天時間回M國一趟再立馬趕回來——線上的短暫會議綜合評估後,他臨時從分公司正培養的管理層中調人上來管理大小事宜、交接部分不得不本人親自去的合作業務。
以及……寫最後一封信放進虞硯門前的信箱中,告訴他自己由於工作變故要出差一段時間,歸期不定,而他離開的期間,他也拜托了陸晉臣安排人照顧虞硯。
只是沒想到,他一回來,就收到了虞硯的這封信,他也沒有自欺欺人地猜到了虞硯發現了自己佯作鄰居的隱瞞,但他不打算繼續掩飾下去了——接二連三的意外和長時間的身體透支已經讓溫朝提不起力氣來慌亂了。
他感到無邊無際的疲憊和倦怠,對自己和對生活的。他甚至有些慶幸地想,還好虞硯沒有答應自己、回到自己身邊來,還能有一位同齡的、看起來很清秀活潑的未來伴侶,這樣應該是最好的結局了吧?
溫朝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為最壞的打算做好了心理準備,甚至不合時宜地、苦中作樂地想。
——能等到虞硯最後一次親口讓他走,也算圓滿。
作者有話說:
中秋快樂!
第91章
虞硯在看到溫朝拿到便簽紙回房間後就搭地鐵去了學校,在圖書館待了一上午,但看了兩個小時的書就難以控制地走神了,他越強迫自己全神貫注投入進去,心情就越浮躁,大部分單詞都認識,可串在一起卻忽然不明白在說什麽了,更別提還有專業術語夾雜在裡面,需要他時不時查找正確釋義。
心煩意亂之下的學習效率太低,就算看了也會浪費這一章節的閱讀時間,虞硯索性把書放了回去,起身離開圖書館往回走,腦子裡忍不住開始躍出溫朝看到他的留言後會怎麽做的猜測。
然而當看到門口的那一大捧紫色風信子,那些高高懸起的、讓他心煩意亂的揣測都落了地——他看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跡,但這次只是力透紙背的一個“好”字。
他忽然想起凌晨發現溫朝回來時溫朝投了一封信在信箱裡,但他一心隻想著確認鄰居是溫朝這件事,將這封信拋之腦後。虞硯來不及放風信子,一隻手抱著花,一隻手打開信箱習慣性地去接裡面掉出來的信紙,但這次掉落在他掌心的是一隻信封。
虞硯心裡有些疑惑,帶著信封回到屋內,信封裡還是和從前一樣印著金箔花紋的信紙,花體字跡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整整兩頁,但虞硯敏銳地察覺到這次的字跡比起從前顯得有些倉促匆忙,無意暴露出的筆鋒習慣更加貼合虞硯記憶中的溫朝的字跡。
他定了定神,看完裡面的內容卻怔住了——在溫朝還在以“Devon”的身份和他來往時的今天,就已經打算離開了。
溫朝在信中說由於工作調動,要長時間出差,歸期未定。信中的用詞懇切真誠,明明如他開頭所寫的只是普通的出差,但字裡行間卻讓虞硯咀嚼出了一種掙扎和無奈之下不得不決心離別的悵惘和失落。告別的內容隻匆匆寫了半頁,余下的一頁半的內容把生活在這座城市虞硯所有可能會遇到的麻煩的解決方法都列了出來——例如外出聚會過晚回家不安全時可以聯系Devon的哪一個朋友、例如有哪些超市會比中超對預算有限的交換生來說會有更高性價比,又或者他提前在哪些店裡預定了生活用品或是食物但由於出差來不及所以轉贈給虞硯希望他可以幫忙解決……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