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雨剛笑了一下,忽然伸手撐住地面。
直直地撐住,又改為握拳,身體內如同潮水般緩慢上漲的疼痛讓他笑不出來了。
“現在看起來像絕症了。”駱晟道。
“這話說得就不好聽了,”盧雨努力地笑著,又忍了會兒疼,輕聲道,“能活著還是別找死的好。
駱晟一頓,看向他。
盧雨已經很難保持正常的姿態。
他比剛才蜷縮得更緊了,像是一隻蛹,一隻正在逐漸乾癟,失去生機的蛹。
他微垂著頭,盯著前方那一片燦爛的垂絲海棠花樹,道:“活著多好啊,但凡還能有一點點機會,我也想活,再過十天,我可就要過生日了。”
“……我爸媽背著我在偷偷給我準備這最後一次的生日呢,他們以為我不知道,故意瞞著我,怕到時候我病得起都起不來,會不開心。”
盧雨笑著,嘟噥道:“一邊準備一邊哭,拚命回想以前有什麽是我想要他們沒給我買的,要趁這一次全部買給我,又怕做得太明顯會讓我有死到臨頭的感覺。我從小到大就沒見過他們這麽畏手畏腳,有點好笑,又有點……”
盧雨停了停。
他的喉結滾動了下,啞聲道:“活著……就能好好過生日,好好吃火鍋、烤串、麻辣燙,寒暑假了能出去旅遊,天南海北哪都能走,玩累了……就回家。”
“活著還能挽回很多事情,籃球打輸一場,下次還能贏回來,這次考試失敗了,下次還能重考,和爸媽吵架了,明天跟他們撒撒嬌就能和好……”
“選擇做錯了,可以重新選擇……”
“……不同的選項,能得到不同的結果。”
然而如今擺在他面前的兩個選項,接受治療或放棄治療,指向的卻只有同一個結果——死亡。
一直注視著他的駱晟眸色微動。
盧雨直直盯著走廊外那燦爛的,生機勃勃的海棠花樹。
他那雙澄澈的眼睛裡有淚在聚集。
或許是因為生理性的痛意,又或許是因為一些別的……
他微垂著臉,那慢慢積蓄起來的淚便懸在了眼球的表面。
搖搖欲墜的,折射著光與花色,那是一道晶瑩又璀璨的半弧,晃動著他的恐懼與不甘。
駱晟凝視著這懸而未滴的淚,他在等著這滴淚掉下來……
就如同花瓣墜落,樹葉飄零。
這滴淚,也會如同他們的靈魂一樣失重,砸落下來吧。
卻就在這一瞬間,青年忽然轉眸看向他。
他竟笑著,輕易眨碎了滿眼的痛楚與脆弱,好聲好氣地勸:
“真的,能好好活著,就別死了吧。”
……
小劇場演播廳裡的哭聲開始爆發。
薛笑那滴沒有掉下來的淚,和他那句語氣輕松的話語讓不少觀眾繃不住了。
鏡頭給了薛笑一個大特寫,他們剛才就這麽親眼看著那滴淚積蓄,半懸,在光線折射下越來越美。
他們就和駱晟一樣等著,等著這滴唯美的淚落下來,迎來一場心碎,可這滴淚它最後竟然沒掉下來!
它竟然沒、掉、下、來!
這下,觀眾的心理防線直接被打破,他們直接痛哭了!
這場哭戲也太美了吧?!
薛笑是什麽神人啊,怎麽做到淚都懸成這樣了還能控制著不讓它掉下來的?
他們要瘋了,剛才那一幕能不能倒回去讓他們拍下來當個手機壁紙啊?!
薛笑沒哭,他們倒是快哭死了!
導師席上,蘇詩錦、豐緯,甚至是親手指導了這一場戲的官若熒都有些震撼於薛笑的現場表現。
於山河則背靠到了椅背上,深深沉默。
脆弱、堅強、不甘、釋然在盧雨這個角色身上得到了交融,這一刻,身穿一身柔軟白色毛衣的薛笑就像是那紛紛揚揚被吹落的花瓣一樣,好像隨時會隨風而去,讓人再也抓不住。
他看起來真的好痛,但他也真的看起來忍得好輕松,他拚命燃燒著最後那一丁點的活力,用那春一般的力量將體內的驚濤駭浪悉數掩藏。
沈亭言忽然有種坐不住的感覺。
明明劇情已經繼續往下走了,他的腦子卻卡在剛才那一幕上,無法動彈。
他盯著大熒幕中的青年,喉結微微滾動。
這一刻,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看著的到底是盧雨還是薛笑,那些台詞又到底是盧雨說的,還是薛笑說的。
“我思來想去,也想不到解決自己身上這個問題的辦法,高考的數學最後一道大題再難,能有人生這道無解題難嗎?”
“我就只能希望,希望自己能變成一顆小小的種子,掉進泥土裡了,就能重新發芽,以後每年春天,都能和他們重遇。”
這麽說著的青年,好像驟然放松了身體。
一片海棠花花瓣隨風飄向了他。
他伸出手接住,那花瓣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凝視著這枚花瓣,對著駱晟笑說:“我這輩子活得這麽有活力,變成一棵樹了,也能長得那麽好看吧?”
……
演播廳已經哭得一片淒慘。
《春園》這出劇目就和原作電影一樣,開始得輕松,最後結束得也輕松。
從頭到尾的激烈衝突只有中間那一段,後面的,只有兩邊兩對人的談話。
兩位長輩不願意放手,可這手卻終究不得不放,因為生老病死是無法阻礙的生命進程,意外亦是突如其來,無法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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